晚上十点多,裴泽初才匆匆赶到小安门,小安门的城墙是老城和新城的分界线,城墙内车位紧张还是单行道,他将车停在城墙外的停车场之后步行了过去。
初夏的夜晚城墙外的公园人流量还是不少,散场的广场舞队伍吹着风散着步结伴离开,沿着小道夜骑的队伍从老城出来,穿过门洞时速度不约而同降了许多。
城墙门洞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流波浪一般晃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墙边升起一杆抽象的大旗迎风舞动。
越走近城墙就越是被音乐的声浪震得耳膜鼓动,裴泽初离着几米远就看见站在人群前的车爽,大半夜头顶还驾着副墨镜,缎面衬衫穿得松松垮垮,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指尖夹着的烟和身体一起随着音乐摇摆。
慵懒随意地抬眸扫过来时看见了裴泽初的身影,抽了骨头般的身体才正了正,灭了烟跑了过来。
裴泽初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到身后热闹的人群,车爽打电话过来时美其名曰是太久没见盛情邀请所以要特地出来迎接,现在看应该只是为了出来凑热闹。
因而裴泽初没有迎上去的自觉,依旧走得不慌不忙,没有掉头原路返回完全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修养使然。
他在凤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依旧不习惯参与任何一种形式的热闹,车爽却截然相反,从来都是哪有乐子往哪凑,读完EMBA后不进家族企业,热衷做各种投资。
这几年裴泽初最多的娱乐活动就是参加车爽的开业庆典,难得体恤他毕业事多消停了半年,如今又死灰复燃了。
这次是他在小安门内开了家酒吧,电话催了一个又一个,说什么也要让他过来做个见证。
车爽几步跑过来,长腿一迈冲着裴泽初张开双臂,只不过在他刹车前,裴泽初早有预料般往旁边走了两步,擦着他的手从一侧过去了。
车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收回胳膊后一脸心疼的抱了抱自己,接着转身一个箭步跟上,手腕往裴泽初肩上一搭跟着人往前走。
两人穿过门洞时正好人群中有人举着旗子挥舞,摇滚乐低吼嘶鸣,合唱震耳欲聋。
车爽站在人群最外围,两手举过头顶,凭借着身高优势模仿着主唱的手势,人来疯一样摇头晃脑,同时还不忘冲裴泽初忘情嘶吼:“哥们儿,这才是生活!”
喊叫声带着胸腔共鸣在裴泽初耳边炸开,吵得他皱了皱眉,抱着臂又挪远了两步。
他本就站在包围圈的最外围,看着与陌生人勾肩搭背摇晃着肢体的车爽离自己远了些,保险起见又往后退了退,以防被热情上头的人群误伤。
裴泽初百无聊赖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在不断晃动的脑袋间隙,视线草草扫过被围在中心的乐队。
他习惯性抬手看时间,胳膊已经抬起来了还没看就又放了下去,目光重新回到了人群中心,眼神里多了些认真。
被热情追随的乐队各有各的吸睛之处,紧挨着墙的鼓手一头五颜六色的脏辫高高扎起,马尾随着鼓槌在肩上跳动。
身侧的键盘手短发白毛,衣服却又穿得像调色盘,斜前方的贝斯樱花粉的短发和同色系肩带在昏黄的灯光下都亮得反光。
主唱倒是穿得单调,戴着鸭舌帽一身黑衣,但挥着旗子的两只手从手腕处开始被花臂遮得看不见一点原本的肤色。
在这种视觉冲击下,那个游离于乐队之外又跟随着节奏拍打着非洲鼓的女生反而成了包围圈中的焦点,清爽得像今夜的那缕微风。
她侧对着人群,坐在主唱的斜前方微微低着头,戴着口罩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与其他人恨不得原地起跳,脸都跟着用力相比,她坐在那慵懒闲适得有些过于随意了。
裴泽初避开人群走到墙根附近,刚刚好站在了女生的对面,透过层层缝隙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对方挽到手肘的白衬衫下,细白的手腕上叠戴着黑曜石、檀木珠串,另一只手腕只戴了红绳,手指上又配了个造型别致的戒指,有一下没一下拍在鼓面时,散落的长发犹如瀑布般随着律动摆动,在某一个临界点倾泻而下挡住整张脸。
合唱伴随着鼓点响彻夜空,下一秒戛然而止,勾肩搭背的手纷纷回落,又迫不及待拢在嘴边欢呼尖叫。
裴泽初微微侧身为往出走的人让出空间,目光却依旧落在穿白衬衫的女生身上,他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接着一只手搭上了肩膀,阻止了他想要继续往前的动作。
车爽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身后,手里甩着镜腿,气息不稳的感叹:“我草,这气氛太嗨了,我这儿地是选对了。”
裴泽初听到他的声音时停住了逆着人流的脚步,视线也停顿了几秒后撤了回来。
车爽慢半拍地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看,一边探着脑袋问裴泽初:“看什么呢?”
人流慢慢散开,包围圈中的乐队被挡着看不清了,裴泽初这才又抬手看了看时间说:“没什么,不早了,你那酒吧还去不去了?”
被这么一打岔,车爽赶紧做作伸手给裴泽初引路,嘴里忙不颠说:“走走走,正事给忘了。再不去我那主唱都要下班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乐队可以,三十八度盛夏,跟凤城完美适配啊,改天请到我酒吧轰轰场子…..哎我跟你说,不是兄弟吹牛啊,就这酒吧一条街,我那从装修到氛围,样样都是顶配…..”
车爽只要一开口,根本不需要回应,一个人能说一台相声,裴泽初就在旁边默不作声听着他东拉西扯。
休息间隙乐队简单调整,女生抬手随意地将头发捋在脑后,戴着戒指的食指下意识勾住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始终落在鼓面的视线跟着抬起,平缓的眼皮撑出一道平行线,眼角下的红痣从长长的睫毛下释放,引得不少人驻足想要一窥其芳华。
主唱拎起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旁若无人掀起t恤下摆扇风,一边问:“清儿,感觉怎么样?”
他唱歌时吐字发音没有任何问题,一旦闲聊便暴露出一口京腔,拖拖拉拉的丝毫没有唱歌时的爆发力。
清许食指勾住口罩边缘拉下来,露出鼻尖透气,坐着从下往上看过去时,那双带笑的狐狸眼天生带着勾人的味道。
她牵起嘴角笑着说:“不怎么样,感觉耳朵快聋了。”
“啧,跟你这种不懂音乐的人说话真没劲。”
主唱撇撇嘴,喝完了剩下的半瓶水润完喉又指了指台阶下面说:“一会儿坐那儿去,嫌吵你不会离十八远点啊。”
清许往鼓手的方向看了看,目测了一下距离,虽然俩人在同一个方位,但已经尽可能远了。
主唱指的位置倒是又远了些,但问题是坐到斜对角又看不见对方的动作了,那怕是连糊弄事儿都难了。
清许笑眯眯的打着商量问:“三哥,能不能打个商量,给我换个乐器啊?”
三哥摘下鸭舌帽撸了下已经湿透的头发,戴回去后吊着眉眼去看刚认识了几天的女孩儿:“能啊,键盘和贝斯你想换哪个?不然我吉他给你?”
清许刚刚坐直的身体瞬间泄气了。
三哥还不放过她,吊儿郎当的语气说着冰冷无情的话:“非洲鼓跟三岁小孩儿的拨浪鼓有什么区别,这都不会,难不成站这儿给我当麦架么?”
清许脸上还带着笑,实际上牙根都绷紧了,正暗暗运气准备自我调节的时候,贝斯手盛夏甩着两只手回来了,还没干透的手掌直接拍在了三哥的背上,一掌拍得三哥呲牙咧嘴。
她顺势挽上他的胳膊说:“好好说话,少欺负人。”
“夏夏啊,咱能不背后偷袭吗?哥要吐了。”三哥说得生无可恋,脸上却带着宠溺的笑。
盛夏用手搓了搓他的胳膊以示安慰,敷衍着意思意思就不管了。
走到清许身边搂着她的肩膀说:“这我妹,也就是你妹,对妹妹好点儿。”
低头时对上清许的笑脸,整个人都柔了不少,笑眯眯的安慰清许:“别搭理他,他嘴碎,看着比较唬人。”
之后又冲她眨眨眼,特地提高点声音说:“你再坚持坚持混个脸熟就行了,三哥别的不说,人最仗义,这条街的老板和乐队没有他不认识的,到时候保管你生意源源不断。”
三哥调整着麦架上的话筒无奈的附和:“是,不把你那些玻璃珠子推销出去我全包,赶明儿出来演出,让十八和阿度都戴上,脚脖子都别放过。”
清许自然清楚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该如何相处,但还是被他俩这浮夸的演技逗得笑出了声,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是生动了不少,反过来又惹得夏夏捂住心口,像是被那张脸迷得要喘不过气了。
说起来她与夏夏认识时间并不长,过去是偶然,这次却是她有意靠近,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伸一伸手,换来了夏夏的偏袒和保护。
在这个带着微风的夜晚,她身处其中发自肺腑觉得轻松愉悦,再次庆幸跨出的那一步。
此后的生活好像处处都是希望,周身遍布温暖,看着夏夏明媚的笑脸,清许心里忍不住希望缘分能深一些,又希望她能识破她的别有用心。
周围还有不少等着下一首歌的听众,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往互贫,离得近的也被他们的聊天逗乐。
三哥站在麦克风前一秒恢复正经,微微歪头往后递个眼神儿,下一秒低沉的鼓声应声而下,又一轮心跳加速开始。
同一时刻,插在后兜的手机亮起,来自郡城的号码在声声嘶吼中契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