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川立在光影交界处,垂眸望着错愕的崔枕月,眉宇间竟真带着几分被抛下的委屈模样。
崔枕月忍不住轻笑:“表哥这话,可是从何说起?“
“公主殿下每次都单独行动,”陆允川挑挑眉,语气里染上几分幽怨,微微叹了口气,“是怕微臣拖了殿下的后腿吗?”
“自然不是……”崔枕月连忙否认,有些担忧道,“只是于府这边……”
“这里有陈留守着,况且...“他眸光微闪,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有后招。月儿拭目以待便是。”
“后招?”崔枕月疑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切道,“对了,今天于夫人跟我说,要我们小心东离的军队。”
“此事我早有预料,所以我才说,让月儿拭目以待,”他眼中漾开细碎笑意,甚至还冲她眨了眨眼睛,“是时候让他们尝尝苦头,替我们月儿出口恶气了。”
“表哥,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不一样?”崔枕月迟疑地打量着他。
“是吗……”陆允川若有所思,难道是方思远的那套“追妻良计”没有用?
想到方思远,陆允川没想到这个风流的方东家还真是被林家的千金迷住了,前几天特地写信来跟他炫耀。信纸上洋洋洒洒几千字,陆允川才隐约概括出中心思想——方思远和林幼微的感情突飞猛进,理由是:林幼微终于不在方思远骚扰她的时候对他翻白眼了。
虽然陆允川对突飞猛进这个结果抱有很强的怀疑态度,但是对方思远最后献上的“追妻良计”还是抱有些许希望。
良计有一条是这样写的:别老是板着你那张冰块脸!有时候也要适当软一点,学学女人撒娇嘛!
让他这个八尺男儿学女人撒娇,陆允川觉得自己肯定是做不到。不过,他明白月儿的性子最是喜欢独自逞强,他虽然尊重她的想法。可是他再也不想经历那种心脏骤停的感觉了。所以今日,就算要学方思远那般厚着脸皮,他也定要陪在她身边。
崔枕月看着陆允川一会眉头紧锁,一会勾唇浅笑,一会又露出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终是浅笑出声,她莞尔一笑:“既然如此,表哥便一同去吧。”
陆允川怔怔地看着她明媚的笑颜,这一笑,竟令院内的鲜花都失去了色彩。
难道方思远的良计当真奏效?
直直的目光不加掩饰地投射在崔枕月脸上,她不免红了脸,慌忙转移话题道:“快走吧,表哥。”
陆允川这才如梦初醒,跟上了崔枕月略显慌乱的脚步。
门外的药童依旧是恭敬地行礼,得到两人准许后,便安静地在前面引路。
终究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陆允川侧目望向身边并肩而行的女子。此时她虽是穿着一身男装,面容却是遮不住的清秀。
他轻声道:“为何,愿意同往了?”
崔枕月亦抬头望着他,浅浅一笑:“大概是南星教会了我,莫要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固执,再让自己或他人陷入险境了吧……”
陆允川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我没事,”崔枕月冲她安抚一笑,“而且,她还教会了我何为勇敢。”
“月儿一直都很勇敢。”
“可是,我想更加勇敢,就比如现在,”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随即飞快松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可不能让别人看到,不然该以为我们有断袖之癖了。”
少女说完早已经红透了脸颊,她连忙快跑几步拉开了距离。留下身后的少年心脏漏了一拍,掌心中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热与馨香。
药童引着两人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在竹影婆娑间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虽外观朴素,但细看之下,廊柱檐角皆见匠心。
想想也是,这可是东离皇子在大熙的居所,又怎么会简朴呢?
崔枕月和路允川对视一眼,一同抬脚入内。堂前静立的沈星白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不过一夜的光景,他整个人却憔悴不堪,眼底带着乌青,但神色却很是平常。随着两人走近,他恭敬地行礼:“草民参见公主殿下,参见陆将军。”
“沈大夫,快快请起,不必多礼!”崔枕月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沈星白开门见山:“如殿下和将军所见,这便是沅芷师妹和宋时宴在明城的居所。”
这个院落在外面瞧着不大,隐藏在竹影深处。可待沈星白带着两人转了一圈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三进的四合院,主屋、会客厅、内院一样不差,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祠堂,完全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标配。而且这院落一看就是年头已久,墙角的飞檐用周身岁月的痕迹发出历史的声音,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野花,爬藤的植物显得特别青翠,攀着墙,努力地伸展着,枝藤与清冷缠绕着,遍布整个墙,给这清冷院落平添几分颓唐。
“沈大夫,无意冒犯,”陆允川望着虽然杂草丛生却依旧高挺的围墙,问道,“你是如何进入此处的?”
“是……沅芷师妹给了我钥匙。”沈星白轻声道,目光投向那扇斑驳的大门,仿佛还能看到那年,少女眼眶微红的模样。
那年江沅芷将钥匙递到他手里,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我知师兄四海云游,居无定所。但若是你想要一个家,这可以成为你的容身之处。”
“那你呢?”他当时如是问她。
“我不日便要离开明城了,”一滴泪自江沅芷眼中流出,“不知何时能再与师兄相见。”
即使是不懂人情如他,也感受到了江沅芷此刻汹涌的悲伤。印象中,她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他有些愣愣地说:“师妹如果不快乐,为何还要离开?”
“傻师兄,”江沅芷泪如雨下,却没有多做解释,“后会有期……他日重逢,望师兄莫要怪我。”
江沅芷转身踏入院内,姿态如同献祭般决绝。
他想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终究还是伫立在原地,没有上前一步。片刻后,他便离开了,没有去深究那些纷乱错杂的爱恨情仇。
他读不懂她眼里的悲伤,就像她参不透他医者的坚守一样。
沈星白从回忆中抽离,补充道:“这个事情,宋时宴应当不知情。”
崔枕月摇摇头:“沈大夫,此事宋时宴应该知情。按照江沅芷的性子,如果不是宋时宴授意,她应该不会主动把钥匙给你。”他猜测是宋时宴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不再需要这处隐秘之所。再加上为了安抚和讨好江沅芷,以便后续让她进宫当棋子。甚至,这个事情都可能是宋时宴提出来的。
如果他当真知晓……那后续可能来的东离军队……
崔枕月猛地抬头望向陆允川。陆允川显然也是想到此处,他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眼神好像在说:“我有后招呢,月儿不必担心。”
看到他笃定的眼神,崔枕月才放心下来,她望向一旁的沈星白,说道:“沈大夫,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有点冲击,本宫知你不欲卷入这种是非中,你可以先行离开。”
沈星白倒是没有推脱,微微颔首,轻声道:“钥匙就不留给殿下了,您处理完事情,直接离开即可,反正……他们也不会再回来了。”
沈星白没有多做停留,恭敬地行礼之后,便步态平稳地往院门走去。崔枕月看到他腰间挂着那个香囊,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甩一甩的,仿若那个少女奔跑时飞扬的马尾。
“殿下,”沈星白站在院门中央,突然回过头来,声音淡得像一阵风,“沅芷师妹...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崔枕月心头一震,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场斗争,让他失去了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她该怎么回答他如此平静的询问呢?
崔枕月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如实相告:“没错,她勾结御林军,妄图行谋逆之事。不过……她不是被父皇处死的,是她为了保护宋时宴选择自行了结的。”
沈星白勾起一抹嘲讽的轻笑:“真是个……痴儿。”
“沈大夫,”崔枕月语气平和,“你自幼醉心医道,不问世事。是以,你理解不了这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可这世间众生,各有各的追求,或者说,执念。本宫如是,南星如是,江沅芷亦如是……医者难医心,但你不妨试着看看这红尘百态,或许会有新的体验。”
沈星白闻言,整衣肃容,郑重一揖。这一次的行礼中,崔枕月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诚挚。
“多谢殿下赐教!”他目光望向崔枕月和陆允川,真诚祝愿,“殿下,陆将军,愿你们万事胜意,心想事成。”
陆允川的目光落在崔枕月身上,眼神温柔,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崔枕月则微微颔首,温浅一笑:“沈大夫,你也是。”
她不知道这个名满天下的神医今后该何去何从,亦不知南星那份真挚情意会如何改变他看待世事的目光。
而他们的缘分,或许就此别过,又或许,会在某个转角再度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