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璀璨,霞光云琦,一人策马朝公主的帐篷直奔而来,身后拖着一甲梅花鹿。
骏马飞驰间,仿佛为马背上的人披上了一层流动的霞光。
“看身形,不像是华耀。”谢候长女谢春尧说。
“来人穿的暗绿袄子,这么丑的颜色和款式,华耀根本不会穿。”将军之子陆飞邪吐槽。
“那是哪位神仙啊,能从恐怖如斯的华耀手里把第一夺过来。”九公主惊叹。
几人围坐在案几边激烈讨论,将白玉棋盘搁置一旁。
那女孩翻身落马,干净利落。
长公主的帐篷依山傍水,秀丽如画。
长公主请的多是高官王侯之女,孔安并未被邀请。
她请侍卫通传,在帐篷外候侍一会,便被人带了进去。
帐篷内设置了多个屏风划分空间,金盘玉盏,丝竹袅袅,灵动的舞姬长袖翻飞。
梳着各式高髻的贵女透过纱帷好奇地打量这场比赛的黑马。
孔安步履生风走到秦佩楚案几前行礼。
“长公主,我赢了。”
秦佩楚的目光落在她染血的短袄上,又移到她清凉锐利的眼睛:“可以。”
孔安浓密英气的长眉拧成麻花:就这?
“我将您的及笄礼赢回来了。”她眉目微挑,从身侧口袋掏出紫檀犀角弓。
秦佩楚抬起下巴,第一次正眼看她。
华耀吩咐下人将马牵走,抬起头便看到秦佩楚起身亲自从孔安手中接过了礼物。
众人哗然。
“这是谁家的女儿?”
“长公主竟然对她青眼以待。”
“似乎是钦天监孔老爷才找回来的长女。”
秦佩楚吩咐孔安在临近西门的位置坐下,那是离她最远,离门最近的位置。
华耀已换成常服,一袭曳地长裙经过孔安时,不经意地捂住了鼻子。
孔安察觉,抬起手臂闻了闻,还好,只是有一点血腥味。
华耀自然地在秦佩楚身侧的空位落座。
陆飞邪抢先笑道:“华耀,想不到你也有老马失蹄的时候啊?”
华耀没理她,只是收走了秦佩楚手侧盛了绛紫葡萄酿的酒壶。
秦佩楚莹润的双眼流露出无奈的笑意:“亦韧,我只在今日贪杯。”
“会耽误你明日功课。”华耀的声音很淡,却不难察觉到独一份的温柔。
陆飞邪见华耀不搭理自己,就对角落里的孔安发难:“你说说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怎么赢的我们华耀官人啊。”
孔安正埋头大口吃着秘色青瓷里的色香味俱全的烤羊肉。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放下银筷:“其实是华耀官人先射中的,不过她射中的是鹿角,我射中了咽喉。”
“哦?”
“那你们可以算打个平手喽。”九公主热烈期盼的目光落在沉默的华耀身上。
华耀漫不经心的话里带一些慵懒锐利:“于我而言,没有百分百的赢就算是输。”
“对小的来说,赢就是赢,就算是偷的抢的骗的求来的,也是赢。”
孔安唇角上扬,露出雪白的牙齿,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平添不羁。
秦佩楚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在举杯畅饮的孔安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你有点意思。”谢春尧提杯远远朝她示意。
暮色已尽。
下人们奉上醒酒汤和清茶。
秦佩楚命人将银白大马牵至帐篷外,对孔安道:“你送本宫礼物,本宫回你一匹宝马。”
孔安醉醺醺地站起来:“民女不要宝马,民女要与公主单独说一会话。”
闻言华耀面色一狠。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
她绝不会让她赢。
绝不会让这个俗不可耐的人有机会走进秦佩楚的眼里。
“说罢,今日闹这么大动静,所求何事?”秦佩楚将她带到溪边。
四下无人,宫廷侍卫在远处守卫。
孔安开始脱衣服。
秦佩楚眼波震颤。
马褂脱掉、长袄脱掉、里衣……
“你做什么?”秦佩楚走近几步,用手中团扇按住她的手臂,制止她疯狂的行为。
孔安脸部肌肤因常年打猎呈小麦色,身上的皮肤倒是白嫩。
只是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疤。
“民女所求,还是女官人一职。”孔安勇敢地走近长公主,让她能更清晰见到自己伤。
“为了能入公主眼,民女日夜操练,有摔下来石头划伤的,有鞭子甩的。”
“公主受万民敬仰,想必体恤民女忠心。”
两人身上温热交互的气味暴露在黄昏暮春的冷霜中。
秦佩楚面色凝重,眼神无处安放,心跳愈发加快。
长睫如蝴蝶振翅。
孔安高一些,高低相对,她似把持着公主般,低头观察公主慌乱的神情。
“说完了?”秦佩楚的声音平直,像玉石敲在冰面。
那一刻,孔安觉得自己所有的把戏被她看穿。
“我不会因为同情,就越距将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提拔为当朝女官。”
“穿上衣服。”秦佩楚朝向地上带血的衣物。
“做事最忌贪心,你今日已入了我的帐篷,于你而言便是最好的结果。”
入了她的帐篷,便是当着一众高官王侯攀上了长公主的关系。
她走到侍卫身旁,侍立的侍卫垂手躬身,屏息静气,整个空间鸦雀无声。
“长公主。”孔安酒醒了,垂眸叫住离开的秦佩楚。
“下月十五,天子殿下不可出宫。”
孔安在园林外围找到父母所在的帐篷,她得第一的消息已经人人皆知。
孔老爷春风得意,忙着接受同僚的赞美。
穿过喧嚣人群,孔安与箫氏短暂失神的目光对视。
箫氏温顺地依偎在老爷身边,美丽的眼睛遥遥看向孔安。
有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朝自己迈步走过来。
同样高挑的身姿,骄傲的双眼,高高束起的黑发。
“爹爹,娘,我回来了。”孔安对父母作礼。
孔老爷点点头,慈笑着拍了拍孔安的肩膀。
不少世家侯门的夫人令人送拜帖给箫氏。
孔安满含笑意地看向箫氏。我得第一,你会为我高兴,还是为她难过。
箫氏死死咬着牙,她见不惯孔安轻狂得意的样子,次次抢珍珍风头。
想到珍珍她瞳孔紧缩,天色将黑,众人都散了,她还未曾见过珍珍。
她带着哭腔挽住老爷手臂道:“珍珍呢?我的女儿怎么还未回来?”
孔安讽刺一笑:“你的女儿就站在你面前站着呢。”
“假的就算被老虎吃了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不理会身后箫氏的咒骂离开帐篷。
谢琦和谢妈妈在帐篷外等着,站了整日连根木凳也没有,见到孔安却丝毫没有疲态。
谢琦双眼放光:“听说你第一!”
“巧了不是,正是在下。”
“你好厉害,我好崇拜你啊!”谢琦在她身旁跳起来欢呼。
身旁经过的姑娘们纷纷向她们笑着点头示好。
一向稳重的谢妈妈也喜上眉梢。
“第一名赏什么?”谢琦双手合十地问。
“至少够你做几十件绫罗夏裳,够谢妈妈一整年吃酒打牌。”
放松下来的孔安靠住谢琦:“好累,背姐姐回去。”
她的努力,她的算计,她的忍耐,对长公主来说不过是小孩把戏。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苟到她身边求生。
谢琦稳稳背住孔安,鼻尖传来她身上的血腥气,步履更加缓慢沉稳。
“孔大姑娘。”从树林里钻出一少年,连唤三声孔安。
三人停住。
刘榫目光诚恳,言辞关切:“听说你比赛失利……”
孔安:“你从哪听来的?”
刘榫:“啊?”
孔安:“娘以为我必定会输,甚至无法参加比赛,派你来宽慰我?”
刘榫被一语道破,俊逸的脸庞大惊失色:“夫人她……”
孔安毫不在意他内心天人交战,慵懒地靠在谢琦背上打断道:“让你们失望了,本姑娘第一名。”
年少成名的小将军刘榫结巴道:“第、第一?”孔安竟这么厉害?!
沾了露水的烟粉桃花随风落在两人肩头。
孔安深邃美艳的五官,打趣的神态,打乱了刘榫的呼吸。
十四岁驰骋边疆,于万人中斩取敌方上将首级的少将军呆愣在桃花树下。
孔安被他逗笑,从谢琦背上下来,恣意洒脱道:“其实我知道,你是被我娘派来勾引我的。”
刘榫面上血色尽失,稚嫩的脸庞染上暮春般的哀伤。
对视良久,像是华贵冰冷的面具上出现了裂痕,孔安淡淡道:“我其实不恨你。”
“婚约上是你我二人,”孔安亮如寒星的眼蒙上水光:“为了心爱的珍珍,你只能出卖自己,欺骗我,对吗?”
明艳锋利的美人独独对自己爱恨交加,脆弱易碎。
刘榫情不自禁地走近她,伸出手。
眉眼之间无限自责与心疼。
孔安退后一步,收起了所有的缠绵旖旎,抬起骄傲的双眼直视刘榫矛盾痛苦的眼睛。
她冷漠道:“放心,我孔安绝不会介入你们的感情。”
“烦请将军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便走,消失在远处的背影像一抹浓墨重彩的叹息。
她离家十余年,带一老一小回府。
他却伙同她的家人们做戏欺骗她,毁掉她的名声。
刘榫长久站立在原地。
“刘郎。”
“嗯。”刘榫机械回头,没听出孔珍声音藏着的恨意。
“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孔珍挤出苍白的笑容,幽怨可怜的眼睛死死钉在刘榫身上。
“方才在林子里我差点死了。”
孔珍长长地伸着白皙可怜的脖颈,身体摇摇欲坠。
“死前能看你一眼,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她的衣服被野兽撕烂,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惊惧的脸上布满纵深的泪痕。
“珍珍。”刘榫大跨步冲过去,打横抱起即将晕倒的她。
顾不得男女大防,反正她会是他的妻。
园林外各家马车依次离开,天光被黑夜悉数收尽。
人群中焦急万分寻找女儿的箫氏一眼便看到刘榫怀里受伤昏迷的孔珍。
“我的儿!”她被雷劈了似的瘫软在地,被嬷嬷扶起来泣泪不止,急急赶去爱怜地抚摸女儿的脸庞。
“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