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湿漉漉的。
远处的红墙竟被这水汽所浸染,留下一滴,两滴的血泪。这深宫,仿佛被蒸发了一般,散发着热滚滚的水汽,叫人喘不过气来。那乾清宫背后,竟一点遮拦也没有,就是猩红的天与海。
庄严沉重的龙椅上散落着她被拔下来的龙袍,细看那龙袍竟好似褪色了一般,那缕金灿灿的光辉悄然飞散,没了往日的威严。她全身被捆绑着,动弹不得,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那是楼应忱的血,是的,他就死在她面前。
昔日君临天下,纵横捭阖的女帝如今跪在地上,龙袍被下人拔了下来,留了一件鹅黄单衣,束发不知何时松散了,垂落下零零碎碎的乌丝,她冷眼瞪着面前把玩着玉玺的女人,尽管大势已去,那纤纤细腰依旧挺得笔直,她怒视前方。仅管如此,那一刹那的黯然伤神还是被她面前的女人捕捉到了。
“上官昭宁”女人狂笑不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突然语调一转。
“你也有今天?”
只见上官昭宁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上官清平,而是望向窗外,猩红色的天,没什么好看的,偶尔飞来几只鸦雀,传来呕哑嘲哳的尖叫,惹得下人直皱眉。
原来这深宫还有这般落败凄凉的景色。上官昭宁回过头来,将那口气徐徐吐出。
“事到如今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命与皇位朕都给你们,只求留绥儿一条性命,毕竟是他左相的骨肉,他不会如此绝情!”她愈发激动,白嫩的皮肤刹那间被勒得通红。
“求你们,让他做个普通人吧,别活在帝王家受尽尔虞我诈,。”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她终归是妥协了,语气低了几分,此刻她仿佛不是帝王,而是一名寻常人家的母亲在为孩子求得平安 。
“你觉得相爷会留着这贱种?”上官清平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细嫩又光滑的鹅蛋脸上露出浮夸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天真了,姐姐,我这外甥啊已经送到他父亲那去了,你且宽心。哦!不对!姐姐是不是还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吧?”上官清平发出咯咯的笑声,刺耳得很。
上官昭宁隐约听出了些许不对劲,“放肆!你们怎敢?”她不愿接受真相,只把眼睛闭上,仿佛这样便能与世隔绝。
“章台楼的伶官儿,不错吧,长得也算翩翩公子了,咱们绥儿日后定长得像他父亲!我会让他子承父业,青胜于蓝,名扬天下!”
“上官清平,你们竟骗了朕这么多年!”上官昭宁拼命压制着的情绪终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来,随后那一尺细腰猛的一动,口吐出暗色鲜血出来。
正当眼前的女人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此景时,猛然间,宫门在她面前轰然开启,一道挺拔身影踏破天光。紫色的官服在门外的光线照射下,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他步伐沉稳,走向她来。此刻穿越幽深的大殿,周身散发着收敛的锋芒与无声的威压。
“长公主”来者朝上官清平行了礼,面对上官昭宁没了往日的臣服。
“谢珩昱!连你也反叛了?”上官昭宁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谢珩昱乃是她父皇驾崩前为她精挑细选留下的人才。“呵,这朝中朕竟无一人真心臣服与朕!”上官昭宁顿时感到五雷轰顶,冷笑道。
谢珩昱眼里没了往日的放荡,只见他瞪了眼前的女人一眼,望向上官昭宁时满眼痛恨。随后又笑了,屈身向上官清平直道:“朝中乱党已清除,只剩……”
他话还没说完,心却先空了一步,只见上官清平拔出了利刃刺向谢珩昱,他唇边的笑意尚未褪尽,那柄短剑已没入他胸膛。剧痛炸开的瞬间,他不解地端量着眼前的女人,温热的鲜血自唇角溢出,他缓缓下滑。
“咚”他这右相的一生竟是以跪下的姿态了结。
上官昭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吓到了,瞪大了双眼,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幕。
“谢珩昱,终是父皇留给你的人,留不得,本宫利用了他,他到死都以为你是杀害他全家的人”她话语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没曾想,杀害他全家的是他的师傅叶浔啊哈哈哈哈”
心疼了那么久,再疼已经麻木了。突然,上官昭宁好像感觉没有什么事情能再让她心痛了。
上官清平蹲下来,用面前跪着女人的衣角擦拭着剑上的血,从正面擦到反面,又凑近细瞧了瞧是否有遗漏。
她用极其病态的眼神在剑上来回拉扯着,那涂上了蔻丹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刀刃,珍珠般的指腹刹那间划出一道裂痕,血珠滚滚滴落。突然,她手中一顿,恶狠狠道:
“姐姐,你能当皇帝,我上官清平有何不可?你当了那么久,该换我了!”
上官昭宁只觉得时间在那一刻暂停了,随后骤停的是她的心脏。一剑下去,鲜血如同花骨朵儿般瞬间绽放开来,她也跪在地上,与对面的男人一个模样死去。她觉得有些唏嘘,居然与这样一个男人一起赴死。
意识消散之际,上官昭宁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眼前的男人她再熟悉不过了。原来你一直躲在屏风后边!裴砚修,你好生歹毒,躲在女人后边,算什么男人!
接着她听见了大监的声音。有多久没听见了呢?脑海里不禁想起三年前的模样。
“崇明二十三年,景怀皇后忧虑成疾病逝,时年四十岁。长渊皇帝思念爱妻,悲伤过度驾崩,时年四十一岁。先皇膝下一子一女,依先皇遗愿,故立太子上官昭宁为新皇,掌管传国玉玺;立清平公主为清平长公主。尊婉夫人为太夫人,待新皇迎娶后妃,移交后宫大权......”上官昭宁苦笑,三年过去了,再听已是自己死期。
“顺德三年,昭宁帝德不配位,自愿退位;右相谢珩昱,怒其作为,刺杀昭宁,昭宁驾崩,时年二十一岁;左相裴砚修当即捉拿乱臣谢珩昱,庸君逆贼双双毙命;元贞一年,新皇长公主上官清平登基,我晏朝继开国太宗皇帝驾崩以来再遇明君,故将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再后来,上官昭宁便听不见了。
裴砚修,上官清平,你们二人狼狈为奸,欺我感情,毁我儿女,夺我皇权!
再来一世,我定让你们粉身碎骨!
立春,万物复苏,严寒散去。刚过完新年,街上百姓们便热闹起来,宫里也一片喜气洋洋的祥和之气,宫人间谈论着新年的热闹。
东宫内却一片萧条。原是太子不知怎的,新年家宴上竟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是一个星期。东宫上下坐立不安,生怕这位主子有什么大碍。
“太子?太子!”上官昭宁隐约看到了一个稚嫩的模样。她只觉得脑袋灌了铅一般沉乎乎的。
“这就是死后的模样?”上官昭宁迷糊道。
“太子!御医、御医!楼公子、楼应忱!”好吵啊,上官昭宁听见了面前女子的呼唤。那是她的大宫女苏浣儿,也是陪她长大、知道晏朝太子是女子的苏浣儿。
“浣儿?她不是死在了上官清平手中?莫非我们死后相遇了?那可真是幸运,不过对于她来说,又遇见我这样的君王是一种悲剧吧。”上官昭宁心想。随后她睁开了双眼,她看见了窗外的阳光正浓,流入她的东宫之中。
“太子!您终于醒了!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呜呜”苏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
“浣儿,朕很开心再见到你,不过这死后的世界竟这般真实!叫人分不清虚实。”上官昭宁嘟囔道。
底下人面面相觑,似是被太子这一番话惊到了,苏浣儿连忙捂住上官昭宁的嘴,嘴里喋喋不休大惊失色道:“我的太子爷呀,快别这么说,长渊帝还没退位呢?莫被闲人听去了!”
“父皇还没死!?这是何处?”上官昭宁扑腾一下坐起来,死死地抓着苏浣儿的手臂,连把人家掐红了都没意识到,瞪大了双眼望着她。
苏浣儿连连后退两步,随机立刻反过身,“楼公子!快来看看我家太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失忆了!”说完又连忙摸了摸上官昭宁的头,自言自语道:“应当退烧了才是啊!摸着不烫!”
上官昭宁被她这一番操作惊呆了。苏浣儿、楼应忱以及她的父皇,这些在她记忆中已死去的人竟全都活着,她呆呆地注视着床褥。
突然,她冷了脸色,唤道:“浣儿,如今什么年。”
苏浣儿只觉得两眼一黑,自己的太子爷连年份都不记得了,这必定是失忆了才对…不过,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对!她记得浣儿!所以太子定不是失忆了才对!一想到这苏浣儿立刻开心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回太子殿下,今年是崇明二十三年,长渊帝统治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全国上下政通人和,四海生平。”
“崇明二十三年”上官昭宁嘟囔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朕居然回到了崇明二十一三年!回到了父皇母后意外去世、自己十八岁生辰礼上女子身份被上官清平揭露,朝堂上下震动不安的这一年!真是苍天有眼啊,看不惯朕被被庶妹夺权,被丈夫设计,被忠臣背叛啊!”上官昭宁一想到这,只觉得心头火辣辣地作烧,手不自觉抓皱了床褥。
在这时,只见一个身穿竹青官袍的少年提着药箱匆匆赶来,随即传来一阵淡淡的草药香。那男子眉目清朗如山水凝翠,微垂的眼睫在玉白面庞投下浅影,双手提医箱轻稳从容,行走间带起淡淡药香。那份少年独有的清冷优雅,昔日肃穆宫殿也仿佛浸入和煦春晖。
“太子殿下,臣来了。”少年屈身行礼。
来者是楼应忱,上官昭宁的外祖父、当今皇后的父亲、官局正三品的太医院院长白玄观收的徒弟,从小在宫中长大学习药理,后送到东宫作太子伴读。上一世为她挡下了叛党的弓箭,死在了她身前。“宁儿,下一世,定不要生在帝王家了,让我爱的你好苦、好苦…”他到死才说出自己的爱意。可惜再来一世,上官昭宁仍是太子,势必要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楼应忱!”上官昭宁带些复杂地凝视着他,想到了什么,终是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你我之间要这些虚礼做什么?直接诊脉便是。”
来者平身,提着药箱上到跟前。上官昭宁闻到了一股淡香,是草药香混着少年独有的气息,她突然想起来现在他们才束发之年,她的女子身份也还未被揭发,自己仍是晏朝名正言顺的太子。
“回太子殿下,臣观殿下脉象无碍,应是思虑过度所致的头疾,并无大碍,待臣开几副药材,殿下按时服用尚可痊愈。”
楼应忱这才抬起头,却迎来了面前女人望向他若有所思的眼神,那眼神中藏着复杂和深沉,没了往日的稚气与天真。楼应忱突然感到自己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上官昭宁了,那个一口一个“忱哥哥”的上官昭宁他在她身上看不见了,却隐约看见了她身上的帝王之气,威严带着点疏离。
“太子殿下,清平公主来了”门外传来小李子的声音。
ps.此时上官清平是可爱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