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乡小院本就安静偏僻,入了夜更加。
齐湘躺着便忍不住想事。她无权了解为什么一国之主会被骗到这小院,但可以知道的是,她与齐沅的踪迹是被宫内——不,应该是王府内的人监视的。
除了刚来一天,齐湘能很明显的感受到院外巡逻的侍从,现在却已经是像被“抛弃”一般放养了,但她心底里明白,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个小院。
那南宫蘅这是何意?将自己的亲弟弟置之险地而不顾吗……还是……
越想,齐湘一边额角更加疼痛难忍。
窗外月色透过纱幔斑驳的洒在她的脸侧,齐湘想用薄被捂住眼睛,人在烦闷时,连月光都是恼人的。
他忽然从榻上下来,轻步移到木屏风后,隔着屏风开口。
“不舒服吗。”
齐湘一愣,撑着手臂坐起,“没有。”
“……”
他瘦削的背影投在屏风上,齐湘撩开纱幔,想了想开口,“只是有些睡不着……对不住,吵到你了吗。”
齐沅隐在屏风后,齐湘看不到他的神情。
“没有。”
两人每次谈话,齐湘都觉得有些尴尬,她放下帘子,“那我先休息了。”
他站着没动,又仿佛有些踌躇。
“你枕边,有一个小药瓶。”
齐湘讶然,顺着他的话探手去摸,果然,在枕下靠墙的一侧摸到一个小木瓶。
“这是……”
她隔着木瓶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药味。
“你常头疼,药。”
他转身往回走,“一颗就好。”
齐湘握住木瓶的手一顿,“你能带药进来?”
她下意识将这瓶药当作是齐沅带进来的。
齐沅脚步停在原地,他忽然不说话,齐湘莫名有些担心,这应该不算是什么秘密吧……他都告诉自己了。
“你自己做的。”
他声音轻浅,像是春风般温和。
齐湘一时愣住,她……自己做的?
是“她”吧。
齐湘沉默的收起木瓶,放在枕下,她并不通医术,并且她并没有过多相信齐沅,他说能吃就吃。
“身体不适的话,随时叫我。”
他离远了,声音又变得遥远了。
齐湘哦了一声,吐槽道,“你身体才没恢复好吧……”
一个刺客,居然能走神。
她瘪瘪嘴,径直躺下,薄被覆面,这样一聊,头也没那么疼了。
“想问一下,书架上的书可以借阅吗?”
“都是你的。”
齐沅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同她一样,将脑袋蒙在了被子里。
……
一如既往的,齐沅大清早就没了身影。
齐湘猜想是被派去干活,她也乐得自在,得到了准许,一大早齐湘就坐在桌案上看书。
前世她不曾有机会读书,乱世难熬,女子更是如此。
她只记得小时候家中遭了难,一路流浪,在一个雨夜饿得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一个小镇,本来也得了一户好人家好心照顾,为了报恩,齐湘努力打杂赚取零钱,本以为这样安稳的生活会继续下去,谁料纪王宫强征每户年轻儿女入宫为奴为婢。
齐湘明白养父母的目光。
收养已是大恩,她懂。
代替继姐入宫,齐湘毫无怨言。
思绪回笼,齐湘珍惜的抚摸桌案上的手抄书籍,有的是有些年头了,书角泛着微微的黄。
齐湘想,自己小时候家里应该是富足的,教会了她许多字,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她捧着书,一行一行看下去,手抄这书籍的人看起来没学过写字,她在宫中许久,见过许多名家书法,但可见自我领悟学习能力极强,竟也能让人看的赏心悦目。
浏览几册下来,她拧着眉发现都是些医术药方之类,齐湘将之放在一边,轻叹,就算是学了,哪里来的草药给她做呢?
想及此,齐湘放下手中书册,开始小心翼翼的翻阅其他的课本,一本用黄线穿好的厚籍立马吸引了她的目光,齐湘抽出,一片书笺随之掉出。
她连忙捡起,那书笺躺在掌心,上头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
同手抄书籍上的字迹有七八分相似,应该是一个人教的。或是……写这书笺的人写字是抄那书籍的人教的。
“缺当归,三七,郁金。”
都是些镇痛的草药。
齐湘默读一遍,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这句话。
她一惊,原来自己这样聪慧好学,看一遍医术就能明白一二。
看来自己也是把学医的好手啊!
她忍不住笑出声,将书笺放回原地,捧着书坐到小榻上,翻开一看,居然是奇闻异志之类的手抄本。
齐湘大喜过望,津津有味的开始看了起来。
……
“官兵出行,让道!让道!”
……
“官兵出行,让道!让道!”
……
轻骑疾行,扬起阵阵尘土,周围摊贩连忙铺布护住自家摆品,一边挥扫灰尘,一边小心的撅着嘴巴暗地里去骂,齐沅拍去灰土,朝一个小贩摊上放下几枚铜钱,半蒙着面,声音温和。
“师傅,这些钱可以买一个糖人吗。”
“当然可以。”
摆摊的老人哈哈一笑,从草墩上扯下一个做好的糖人递给齐沅,齐沅垂眸,微微皱眉,并没有接过,“老人家,可以用纸袋装好吗,有灰尘。”
那老人家面带歉意,连忙从摊上拿出一个纸袋套好递给他,“年轻人这样讲究。”
齐沅轻笑不语。
隔壁摊贩的一个中年人面前无人,便磕着瓜子凑到老者身边来,压低声音问道,“这是出啥事了,闹这么大阵仗。”
齐沅接过糖人,又仔细包了一遍,以免路途上弄碎。
“听说是李家,哎哟喂,大家族啊,那老爷子直接被大卸八块了!结果好不好笑,街坊上下都传遍了,那李老爷子死的那样惨,结果只丢了一包平时逗小雀用的铜钱!你说这是为啥死的?”
“没这么夸张吧……那李老爷子,不是皇亲国戚吗。”
“你可小点声吧,现在人人都说李家要闹造……”
老人不敢说了,转身一看,刚才买糖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
齐湘看得入味,窗边的风铃忽然轻轻响动起来,墨书昨日遭了惊吓,故而告假休息。
齐湘疑惑,伸手抓住风铃的小尾巴,“没有风,你叫什么。”
黄昏温暖,她忽然觉得静谧,心间平和,仿佛找到了……
齐湘放下手,合上书,撑着下巴看着院中的梨树。
该怎样形容呢。
她一时走了神,而忽然被打开的院门将齐湘拉了回来。
少年高束马尾,眼瞳乌黑,唇红齿白,身姿高挑。
手中还……拿着一串糖人。
齐湘心下一笑,想不到他还爱吃这个,有品位,糖人可是最淳朴最美味的民间小美食。
黄昏下的少年有些呆愣的举着糖葫芦,两人隔窗相望,对上视线。
齐湘连忙收回视线,假装忙碌的翻着桌上的书册。
齐沅推门进来,“吃吗。”
“……?”
齐湘拧眉看着他,“给我?”
齐沅抿唇,举着糖人,“你、我……”
他居然结巴了。
齐湘忽然想笑,少年的他好像也没有传说那般暴虐阴郁嘛。
“谢谢!”
她可不是什么君子,最喜欢吃的零嘴都递到自己嘴边了,不吃白不吃——等等。
齐湘的手悬在半空中,一时懊恼。
这个馋鬼,给你吃你还真敢吃啊。
算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过于草木皆兵,连墨书送来的饭菜她都吃。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齐沅纤密的长睫微微一颤,他像是看穿她的犹豫,正当要收回去扔掉之际,齐湘接过,两人指尖短暂相触,他快速放下了手。
齐湘美滋滋的开始品尝,黄昏逐渐散去,屋子到了要点灯的时候,齐沅沉默的转身点灯,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齐沅鼻梁高挺,皮肤又白皙,灯光显下,就像画中走出的公子一般。
齐湘余光瞥见,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他又走了神,灯火灼痛指腹。
……
齐湘早早的洗漱完,躺在床上闭眼睡觉。
院中蝈蝈儿不知疲倦的叫唤,她在蝈蝈声中缓缓入睡,进入梦乡。
齐湘又梦见了她。
……
她发梢的水珠滴落在墨书的掌心,墨书回过神,正要给她擦头发,那少女忽然起身,撑着梳妆台朝窗户那看,墨书便问她,“怎么了?”
“你没有听见我哥哥的脚步声吗。”
她眼睛亮如星辰,齐湘想努力看清她的脸,却始终模糊。
墨书摇头,回答她。
“并未……”
“他回来了!”
听着她的笑,齐湘仿佛能感受到欣喜。
她连忙穿上鞋子,嘴中喃喃道,“天还没黑呢!”
而一侧的墨书面带疑惑,她的的确确没有看见什么人,也没听见什么声音。
墨书只好随着齐湘往外走,越过庭院中那颗梨树,她欢腾的打开小院的院门,少年站在门口,举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糖人。
少年高束马尾,眼瞳乌黑,唇红齿白,身姿高挑。
同齐湘白日里见到的一样场景。
齐沅糖人还没送出去,她就已经跳上去,他只好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高举着糖人。
“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齐沅抱着她进了屋子,将她稳稳放在榻上,“夏天热,也要穿好衣裳。”
而她已经接过糖人,放在嘴中,吃了甜,她笑眼弯弯,而齐沅低头给她揽好衣裳,亲昵地拍拍她的发顶,“甜吗。”
……
齐湘睁开眼,蝈蝈儿不叫了,天光即将大亮。
她侧头,看见了静静待在床角的木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