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于众人眼中所谓的孤品,未尝不是他端亲王行凶的罪证,小不忍则乱大谋。
想到这里,她手腕一松,随即一阵刺痛从手心传来,那鲜血逐渐干涸在指甲缝隙中,恨意只在眼中汹涌了片刻,眼下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平和。
众人皆沉浸其中,纷纷交头议论,有的感叹陶瓶精美的,有揣测太后是否会因献宝和端亲王冰释前嫌,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还有的猜想太子准备的究竟是何物,风头能否压过端亲王。
唯独没有人为莫家的遭遇惋惜上一字一句。
这个世道,上面的人不会向下看上一眼,他们喜爱下面人呈上的物,唯独对人冷漠至极。
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一处,皆是看前方凑热闹,唯独有一双明目是向后的,方才少女眼中发生的一切都没能逃过秋淳泽的眼睛。
他只是扫了几眼便转头回去,周围的声音仿佛从耳边路过,无法进入耳中,秋淳泽心中闪过一丝悔意,不应该带莫叶慈进入这里。
只是那丝悔意只是一瞬,转而变成了好奇,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居然能做到如此隐忍,心中城府远超意料,这与遂宁调查出的莫叶慈出入甚多。
少女仍旧保持着上一世杀手的机敏,自然也察觉到了前方秋淳泽的目光,只是装作不曾注意到的样子,在此之前她不懂,为何太后寿宴秋淳泽会选择带上她,而如今,这似乎是一场取乐。
下位者在上位者的审视中把恨意尽数隐忍藏于心的一场取乐。
如果说一开始对于利用秋淳泽复仇而生出心虚和愧疚,那在此刻便统统都烟消云散。她早就知道的,秋淳泽是怎样的一个人,人命在他眼中本就不值一提,成为威胁,便只有一死,上一世她就已经明白了。
秋宁婉被莫名其妙震慑了一下,以为秋淳泽的目光是冲她的,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收敛了脸上的唏嘘与不服,乖巧地朝秋淳泽挤出一个微笑回应。
其实端亲王秋鸿对秋宁婉还算不错,毕竟是女子,对他没任何威胁之处,以前秋宁婉也算不上讨厌他,自从两年前,端亲王联合朝中大臣联合上书举荐秋淳泽上战场对抗进犯的栩国,野心昭然若揭,秋淳泽若是败了,要么死,要么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然而最后,前线传来一次次大捷,栩国大败,当所有人都在等着秋淳泽凯旋归来时,噩耗传来,秋淳泽于返途遭遇刺杀,旧疾加上新伤,生命垂危。
后来虽捡回性命,却用了近乎两年时间休养恢复,这幕后之人便是端亲王,但阗王并非处置任何人,用太子之位和以简单的敌国偷袭将事情压下,背后真正原因明眼人心知肚明,包括上方的太后,也便是从两年前,她与端亲王生了嫌隙,这些年间两人无甚来往。
但始终是亲母子,眼下望去,太后对端亲王的祝寿礼十分满意,不仅开开心心收下,两人还聊起了天,表情皆无任何生分。
好一出破镜重圆。
莫叶慈心中响起一声冷笑,上一世时,在端亲王手下做事时就得知过,太后虽为秋淳泽斥责了端亲王几句,但并未要真的撕破脸,而是端亲王单方面生气没亲近太后,太后从小便对他溺爱,就连阗王都对他宽容无比。
只是端亲王生了两年的气,为何突然孝心泛滥?
不过当时莫叶慈觉得秋淳泽真惨,亲爹不护他,亲叔叔要杀他,当太子没什么好的。
如今只感慨,这一大家子没一个正常的。
哦,秋宁婉目前还算正常。
端亲王与太后叙旧一阵后便领着人走了下来,一路观赏眼前的精美宝物,但都是瞥过一眼,两人停留在那盏琉璃盏前。
而太后脸上的浅笑也随之变成欣喜,伴随着一旁端亲王的解说,她眼神骤然发亮,急忙问:“怎么只有一只,制作这杯子的匠人是谁啊?”
琉璃并不稀奇,单色琉璃最为常见,至多也就出现过三色琉璃,还从未见过七彩琉璃,且颜色过渡如此自然协调的,太后素来喜爱清奇古雅宝贝,夺目浮艳的反倒觉得索然无味,眼下竟也心动。
端亲王似乎等的便是这句话,向身后瞪了一眼道转头笑道:“母后,此等宝物来自栩国,这是栩国使臣,母后若是喜欢,就让她们多送点来宫中。”
那栩国使臣收到眼神瞬间蹿到跟前,是个长得清爽周正的少年,沉稳行礼道:“参见太后,此琉璃盏制作极为耗损时间,太后若是喜欢,小人回去后定日夜赶制,到时成套奉上!”
莫叶慈全程看在眼里,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但对于猜想的一切一时间竟不知要向谁讲诉,不知为何她看向了秋淳泽,他此时已然坐于前方,一口茶水抿入口中,似乎并不关心周遭。
不知是真不关心还是?
他准备什么时候拿出那套茶具?
直到太后回到前方席位坐下后,端亲王突然高声问了一句:“不知淳泽为太后准备的是什么?迟迟不献上,皇叔更好奇了。”
皮笑肉不笑被秋鸿演绎得淋漓尽致,他虽笑着,但嘴边的弧度像是刻上去的,眼中并无半分笑意,让人有些发怵。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秋淳泽以及他身前桌角的木匣子上。
只是他淡然地像事不关己般,不紧不慢喝完杯中的茶后方才起身上前,在众人的凝视中缓缓打开木匣子,太后身旁的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取出放至木盘中。
一套茶具展现于眼前。
秋淳泽笑道:“巧了,皇叔,我这个同样也是,莫家紫陶!”
闻言,莫叶慈胸口中似有一物压过,眸中精光乍散,呆立当场,就连呼吸都变得厚重,这是她未曾预料到的,莫家的人血馒头,秋淳泽竟也要吃上一口,大胆猜测一番,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把她拎到众人面前来证明自己手中确实是莫家紫陶?
尽管在她印象中,秋淳泽非但不蠢,还很聪明,桩桩件件皆有考量和目的,断不会为了单单证明个紫陶就提前扔出自己这张棋子,但她不得不做最后的打算,就像上一世,她也没想到是那般结局。
突然间,肩膀处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是秋宁婉,莫叶慈并未回应,双眼依旧紧紧盯着前方的秋淳泽。
与此同时四周早已一片哗然,谁都知道莫家紫陶以紫红色为主,从未有大的改变,然而木盘中的那套茶具颜色分明是褐棕色,且看上去分明不像陶品,反倒像木制品。
太后定睛一看,猛地从座位站起身,两个丫鬟见状连忙递上跟前,她一个个拿起端详抚摸,越发合心意,众人也是有眼力见的,安静下来等着她开后。
端亲王脸色毫无表情控制可言,相当难看,冲身后的人询问起来,太后开始赞叹:“淳儿,这名匠人当真被你找到了?”
秋淳泽淡淡浅笑:“皇祖母,皇天不负有心人,托您的福,人我找到了。”
太后欣慰一笑,丝毫没想起来秋淳泽先前说了什么。
“母后喜欢自然是最重要的。”
在听到琉璃盏匠人回答后,端亲王瞬间变脸,摆出一副严厉模样:“但是淳泽啊,撒谎骗人是不可取的,众所周知莫家满门死于一场大火,什么都不曾剩下,你那个怎么会是莫家的呢?”
“再说了,莫家的紫陶何时是这般颜色?分明就是木头做的,为何要谎称紫陶?”
三连问一出,下面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不少人发出同样疑问,莫叶慈心中长叹一口气。
没想到这些人如此无知,看来自己的天赋确实在制陶上,稍微创新便能令众人大开眼界。
只见太后示意丫鬟抬着茶具在众人眼前拂过一圈:“不久前,哀家得到一只杯子便是如此,看似是木制,实则陶制,如此独特精巧,可惜独有一只.........今日哀家并不想听到任何不吉利的事情,还望诸位切莫再提起不相关的。”
眼下的两个重点中,她关心唯有一个,那便是知道它确实是个紫陶,这也是唯一能为秋淳泽证明的,而对于另外一个重点,她不知晓,更不关心。
这已然是在给秋淳泽撑腰,此话一出就连端亲王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巴,再没提起这句话,莫叶慈如释重负深吸了口气,眼睛看向前方的秋淳泽,不曾想两人目光恰巧撞上,他以一副云淡风轻的浅笑姿态正看了过来。
少一分失去笑意,多一分嘴角失去意味。
莫叶慈死死压着情绪,脸上尽量表现得毫无波澜,上一世她便发现,秋淳泽身边忠心耿耿之人无一不是冷静寡言,此时他的那一抹浅笑,更像是对她的考察和调教。
她觉得秋淳泽不止阴暗,十有**还是个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