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疆仍旧不觉得,一国皇帝愿拉下帝王之尊,抛下皇帝威严同两个毫不相关的小辈官臣倾吐心肠。
神色中带着几分戒备,有什么气味钻进了卫疆鼻腔,令卫疆感觉十分熟悉。
左右环视,卫疆看到了屏风旁的案几上挂着挂香。
“早年便听卫忠吹嘘他有个宝贝疙瘩,会医能武,天资聪颖,今日朕便设下考题,考你这本事究竟是不是卫忠夸大其词。”
夏季钟本想着撑起手臂再坐起来几分,可到底卧床许久,身子疲软虚弱,胳膊泄力差点摔倒,被一旁的王润连忙扶住。
卫疆挑眉站起,径直走到了那挂香前,在夏季钟面前,她定不会让父亲丢了脸面。
黄龙挂香被悬挂在熏香龙挂上,熏烟袅袅升起,卫疆凑近用掌轻轻挥动,那烟雾便被修改了路线,扑到卫疆脸上。
挂香里的所用香料多为沉香、檀香等,可在这挂香中,卫疆还嗅到其他的味道,同乌言之前折扇上的药味相同。
卫疆用手轻撵下面灰炉里的香灰,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这香里有乌头。”
“乌头本身有剧毒,根茎研磨成粉后混入了香中,有麻痹效果可若是闻多了,亦会危及生命。”
卫疆转头看向乌言:“你扇子上为何会有此药?被逼的?”
乌言摇摇头,并未说话。如今他早已不需要依靠药物来压抑他的头痛,便也不需卫疆再徒增担忧。
卫疆看了几眼乌言,转头对着夏季钟抱拳:“应当是陛下久闻此香,日积月累,毒素侵入肺腑,才至如今状况。”
“可乌头并不在挂香研制香料中,此香是……”
“是皇后。”
夏季钟直言道出,解了卫疆心头之惑。
“你二人今日前来,怕是也是因柳家之事吧。”
卫疆点头,跪下道:“柳家、娄家设计陷害我父亲功高盖主只手遮天,可这般作为的明明是他柳如阴,赌坊幕后之人亦是二殿下,臣恳请陛下处置奸佞,还臣父清白!”
卫疆话语铿锵,一字一句中含着的不仅是今世之苦,亦有前世之痛。卫疆如今只希望夏季钟能严惩柳家,使其罪有应得,放出卫忠。
乌言也在卫疆一同下跪之时便跪下,夏季钟看着眼前跪地二人,没出声。
“这皇位,自夺下来后,我守了三十年。可这打下来的天下如今却又因我的多疑分崩离析。这两个孩子斗来斗去,早已没了年幼时的天真,文物百官战队,奸佞当道小人献计……可夏中不能亡,不能因皇权争斗的通敌叛国而亡。”
“柳家朕会下旨夺职赐杀,卫忠朕也会放。”夏季钟又缓声道,“只是朕时日无多,如今想拜托你二人答应我一事。”
乌言卫疆的人被王润扶起,夏季钟嘴唇轻轻蠕动,有气无力的说道,“子浊这孩子被养在了南面,性子品行纯良,我希望你能辅佐他,同他保住夏中的百姓。”
夏季钟手指艰难抬起,指向卫疆,颤抖着。夏季钟不再自称“朕”,言语中的恳切之情是二人都未曾见过的,此时的夏季钟,不再是高高在上予杀予夺的帝王,而是成了个放心不下孩子的父亲。
“只能是你,是你卫家。”
一个皇帝的信任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无数人争抢着妄图博得皇帝的喜爱和青眼,来还己平步青云的机会,可此时,卫疆心中却只觉得悲戚。
前世的卫忠因曲阳之战被怀疑猜忌,失了领兵之权,三年后即便丰阳被拼死守住,可身后还是无援军,无粮草。
有人为了皇帝的一句喜恶,便擅自作主缓兵支援,平白给了奸佞害人之机。
卫家前世的冤屈又有谁来洗清?
若不是她重生一世,让父亲在兵败之际主动告老,甚至只有在卫忠大病难愈、卫安身疾难医,而她卫疆是个寻常女子的情况下,夏季钟才勉强放过卫家。
今日,柳家势力如日中天,卫家又一次被陷害,夏季钟不说即刻严查,而是无凭无据便直接将卫忠抓入天牢。
此刻竟然有脸来求她卫家庇佑,简直可笑。
说什么保护百姓,百姓因赋税徭役苦不堪言时,夏季钟还在朝堂上平衡局势,思索着要打压谁,平衡谁;疫病肆虐时,夏季钟不知在哪位妃子怀中醉生梦死;就连将士在外征战沙场时,夏季钟还在怀疑军败之由是因谁不忠。
用得到她卫家时,卫家便要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用不到时便要歇了一丝一毫的心思伏低做小鞍前马后。
凭什么?
就凭他夏季钟是皇帝,而卫家是臣子?
卫疆垂在两侧的手紧攥,“臣明白,臣定会尽心竭力辅佐太子!”
可不是因他夏季钟的寥寥几句。卫疆早便想帮夏熠安坐稳皇位,为着天下百姓。
夏季钟听到了答案,心中宽慰,脸上露出几丝笑。
“退下吧。”
出了宫,卫疆同乌言上了马车回了乌言府上。
“你扇子上的毒是夏季钟搞的?”卫疆皱着眉,面色不爽,在寝殿时不好发作,如今到了自家地盘,卫疆难看的脸色再憋不出,抱臂坐在床边,厉声问。
乌言摇摇头。
“说话,哑巴了不成。”
“不是他搞的,夫人莫要生气,我说就是了。试药的日子日夜颠倒,我便只能靠此药麻痹神经。后来用药多了,便产生了依赖,若不能时时嗅闻,便会头痛难忍,狂躁不安。”
“那如今怎么不见你用了?”见乌言老实交代,卫疆怒火平息了几分,瞥眼问。
乌言轻搂住卫疆,言语讨好,“当然是能日日见到夫人,心中欣喜,头痛也不是不可忍受了。”
那便是还痛,看着乌言开始插科打诨,卫疆便察觉到了乌言并不想再说。
房门被敲响,卫疆道:“进。”
“姑娘!月梅醒了!”翠竹忙奔进来,开心坏了。
卫疆听闻连忙站起,“去看看她!”
月梅被佐冬搀扶着坐起,见卫疆来了,想下跪行礼,被卫疆连忙拦住。
“都和你说了不必搞这些虚礼。”卫疆一脸担忧的坐在一旁,抓着月梅的手。
乌言有眼色的带着佐冬出了房门,将空间留给了主仆三人。
翠竹虚扑在月梅怀里,放声痛哭:“都怪你!害我担心!”
月梅同卫疆相视一笑,“是,我的错,害我们小翠竹担心了。如今我这不是醒来了,你这水娃娃可别再哭了,等下把我淹了就糟了。”
知晓月梅已经有了开玩笑的力气,翠竹埋在怀里,用头轻顶月梅,惹得月梅和卫疆一阵轻笑。
“老爷可被救了出来?”月梅看向卫疆。
卫疆有些沉默,神色失落,月梅也被带着神色紧张,刚想追问,就看见卫疆嘴角带着轻笑,翠竹在怀中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姑娘!”月梅知晓二人在逗她,才放下心来。
“方才已经有消息传来了,柳如阴利用赌坊卖官鬻爵论罪处斩,男子流放女子入宫。卫家周边御林军当很快就会被撤,父亲也会很快被放出来。”
说起此事,卫疆脸上也带上了久违的笑,虽然赌坊幕后是夏储休,可毕竟身为皇子,夏季钟不忍心也在卫疆预料之中。
无妨,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门外,乌言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清晏,此事我觉得还需要你来看。”
“来了。”
卫疆同翠竹扶着月梅躺下,掖好被子叮嘱:“好好养伤,这两日一直是佐冬寸步不离的照顾你,若你二人有情,那便尽早表明心意,若是无意,那就找机会还了人情。”
月梅愣然,点点头,手攥住锦被,抓出了几道褶皱。
“何事?”
乌言吐出一口浊气,将人带到了前院,没说什么。
前院的空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血肉模糊到让人难以辨认,可卫疆还是轻易的认出了。
脚步猛的一刹,卫疆立在原地,看着熟悉的衣衫卫疆眼眶有些酸涩。
明明方才才见过面,那样鲜活的一个人,此时却僵硬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晓玉怎会被折磨的如此模样!”翠竹捂住了嘴,眼中亦是不忍。
虽说她同晓玉认识的晚,可二人见面时的快乐时光亦是她珍贵的回忆,当时晓玉说要离开时,她本以为会奔向更好的前程,可却没想到是回到了主家身边,还落得如此下场,翠竹心情沉重。
卫疆上前几步,轻轻将晓玉睁着的双眼遮上,“我会报仇。”
她会让这些人血债血还。
“好生安葬吧。”
纵然双眼酸涩,这泪到底没流下来,此时还有太多事需要她去做,也没有时间给她伤春悲秋,仇人的鲜血才是对死去之人最好的慰藉。
“传信给太子吧,计划提前。”卫疆同身旁翠竹说后,翠竹便领命照办。
乌言走过,搂住卫疆,轻拍着后背,“从前我娘在我旁边时,便总会如此抱我。”
紧抱乌言,卫疆从中汲取着力量。
可这怀抱并未持续太久,外面的青松便快步跑来,神情紧急,似同火烧眉毛。
“主子,陛下,薨了。”
听到消息的二人皆一脸震惊。
卫疆连忙道:“怎会,出寝殿时我看过脉象,也未觉察出不对,即便身体有药效,应当也只短暂的昏迷,怎会突然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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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