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几滴茶水裙子就不能穿了要赔两匹月影纱?”岑宝林惊讶捂嘴,“我怎么不知道月影纱这般脆弱,难不成吴妹妹的月影纱格外金贵些?”
“你……”
吴仙儿死死地盯着岑宝林,指甲几乎将手心掐出血。
岑宝林躲在郑才人身后,朝吴宝林挑衅一笑,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胸口,“吴宝林好凶哦,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怎么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又扭过头朝田宝林眨了眨眼,“田妹妹,这下你知道了吧,可不是只有我觉得你胖了,大家都这么觉得!”
郑才人无奈地给了岑宝林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起身当和事佬,歉意道,“秋霜的性子顽皮,说几句俏皮话你不要放在心里,她没有恶意。”
吴仙儿心中冷笑,你既知她是这个性子,方才怎么不制止她,现在话都说完了才出来做好人。
但她也清楚,郑大学士的女儿,可是清流文官之首,不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对象。
她咬着牙硬挤出一个笑来,心里却连郑风影一起深深记了一笔, “嫔妾自然不敢。”
田宝林气得胳膊上的软肉都在发抖,红着眼喊道,“你在这充什么好人!只会拉偏架就别出来逞能!谁看不出来你是站在她那边的!”
“什么东西在这大声喧哗?皇后娘娘的凤梧宫在你们眼里是菜市场不成?”
一道轻蔑尖利的声音插进闹哄哄的小嫔妃之间。
众人扭头看过去,只见一满头珠光宝气浑身绫罗的瘦削宫妃在宫人们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殿内,小嫔妃们皆是脸色一变流水般地俯下身子行礼。
“参见温妃娘娘!”
霁禾也随着大流行了一礼,脑海中回想着打听到的关于温妃的消息。据说温妃性格张扬跋扈,且从来不管什么以大欺小以权压人的不良名声,只要惹到了她,她当即就要发作。
传言,她怀有身孕时,曾有一个宫人在窗下私语言说她腹中胎儿定是两个公主,这话正好被温妃身边的宫人听见,当晚,那个宫人就被割掉了舌头。
出手狠辣行事跋扈可见一般。
她的思绪还未停止,就听见那道不耐烦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前响起,“你就是那个苏霁禾?抬起头我瞧瞧。”
霁禾一悚,乖顺地抬起头,让那道轻慢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
显然,她被贵妃针对的事也进了其他高位嫔妃的眼里。
看着这张脸,满头珠翠的瘦削女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又兴味盎然地勾了勾嘴角,“什么祸水,也不过如此嘛,不过……确实比贵妃美一点。”
这句话一出,凤梧宫里那些原本对小嫔妃之间的口角毫无反应的宫人们脸也绿了。
贵妃可是后宫之中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又兼协理六宫之责,说是副后也不为过,这话要是传到贵妃耳朵里……
原本四妃未至之时,在凤梧宫中的小嫔妃们还有心思斗斗嘴扯扯闲话,等到四妃到了,哪怕是小嫔妃中最得宠的贞贵嫔和叶良媛都乖乖闭嘴,齐齐行礼之后坐到自己的小绣墩之上装鹌鹑。
在后宫中,能坐上九嫔的无一不是底蕴深厚。
小嫔妃之间斗斗嘴顶多被皇后身边的大姑姑训斥几句,大不了罚几个月月例,不痛不痒。
但若是得罪了主位娘娘,便是想伸冤也找不到门,只一个宫权,就能将她们压得死死的。
霁禾感受到一双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忍不住苦笑。
自己不就是得罪了贵妃的最佳示范吗?
初封差点到手的秀贵人位份没了,入宫将近四个月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喝了几个月的粥饿得半死,要不是运气好胆子大,她就是下一个芳宝林。
不,她只会连芳宝林也不如。
霁禾是头一回来凤梧宫请安,多说多错,她干脆就安份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别人同她搭话她就柔声细语地应了,没人主动和她说话她就静静坐着。
她长得温柔清丽,微笑时自然也温顺柔和,美丽却不扎眼,很是赏心悦目让人心生好感。
这样的温顺可人,让其他小嫔妃们都不由得怀疑她之前刺吴宝林和田宝林的话其实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而是自己理解错了。
和她相反则是在一众宫人的服侍下施施然坐下开始打盹的丽妃。
若是说苏霁禾是清丽温柔的菡萏,那么丽妃则是浓墨重彩的赤色芍药,美得张扬夺目,灼灼生辉。
丽妃今日只穿了件春日花蕊般娇嫩的鹅黄色留仙裙,挽起的发髻乌浓如云,这般素淡的颜色在她艳如桃李的面容映衬下却明亮得宛如朝晖灿灿,美得人呼吸一窒移不开视线。
她并不像温妃一般在宫人间以跋扈肆意闻名,甚至在凤梧宫这般庄严的地方懒懒地支着胳膊打盹,可周身的威仪却更让殿中的小嫔妃们不敢言语,生怕吵醒了她偷眠。
丽妃也是四妃之中唯一对霁禾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无的人。
贤妃是当今陛下膝下最年长皇子的生母,人如封号,素有贤名。
她生了一张端庄的鹅蛋脸,衣着比起年轻妃子们偏爱的繁复飘逸的样式更简朴也更便于行动,袖口收窄,裙不过鞋面。
人也更亲切,在小嫔妃们向她行礼时不仅还未等身子弓下去就叫了起,坐下时还亲切地向小嫔妃们笑了笑。
“贤妃娘娘好温柔啊!”
身边有人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向往之色,还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若是所有娘娘都这样温柔体贴就好了……”
霁禾依然抿唇乖顺地当个花瓶,皇宫之中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要做好被传到有心之人口中的准备,她不打算争尖也不打算当个傻子。
夏日里日头长,凤梧宫大殿里的位置几乎坐满了,外头明亮的日光也将殿内照得亮堂堂的,更显得上首空着的凤座和那把黄花梨长背椅格格不入。
“娘娘,已经卯时四刻了。”若心撤下桌案上冷了的清茶,提了一句时辰。
大历朝的晨昏定省规矩重,嫔妃除非是抱病或是有孕,不按规矩来请安便是大不敬,晨省的时辰一般都在卯时上四刻。
皇后勤勉,从来都是卯时二刻便已梳妆完毕,在内殿处理些宫务待到前殿的嫔妃来齐便开始一日的晨省。
但今日——
庄皇后不悦地放下笔,“长乐宫里可有宫人来告假?”
若心脸色也难看,“未曾。”
贵妃的身子弱,不来请安也是常有的事,哪怕没有太医的诊帖,只一句通报皇后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来没有一回像今日这样迟迟不来也不请人来告假。
难不成还要让一国之母来等贵妃一个妾不成?
若意放下手里的剑脊双龙墨,忍不住斥了一句,“贵妃仗着有陛下宠爱,真是越来越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
庄皇后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算了,归根结底,她只是个妾,本宫乃中宫皇后,何必同她计较这些,走吧。”
旁人是盼着贵妃来,霁禾是盼着贵妃不来,她虽猜到了贵妃针对她的原因,但除了殿选时的匆匆一面,她还从未和贵妃面对面见过。
她的掌心洇出一层薄薄的汗,只期盼贵妃不是温妃那般动口又动手的类型才好。
在众人的目光中,一身端庄常服的皇后缓缓登上凤座,这位大历朝的皇后并不算绝色,但却气质端雅大气雍容带着股怡然自在的书卷气。
她淡妆素雅的白净面庞向着下方乌泱泱的妃嫔们微微一笑,只一眼就将众人的神情都扫进了眼里。
新嫔妃头一回侍寝按照礼数应在次日头回请安之时向皇后敬茶,正室喝了她的茶,才算是认可了她的身份。
但新妃入宫三月有余,拖到现在还未敬茶的也就剩下霁禾一个,只有她一个小小贵人,自然不可能晨省头一件事就是喝她的茶,要等到皇后将宫中大小事都安排妥当了,该说的说完了才能轮得到她。
“温妃,听奶嬷嬷说长皓昨日有些咳嗽,今日可好些了?”
正宫的头一件大事,自然是关心皇帝为数不多的子嗣,当今养活的孩子不多,皇子只有三个,更得加倍关怀。
提到儿子,温妃神采飞扬,脸上的骄傲几乎刻在了脑门,“长皓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只是初夏贪凉多吃了两口冰饮子咳了两声而已,今晨就全好了。”
庄皇后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你是个会养孩子的,孩子贪凉你做母亲的可要小心,小儿脾胃弱。”
庄皇后又例行公事地问了一遍贤妃的三皇子,陈婕妤的二公主,温妃的三公主,将庶子女们都关怀了一圈才又将话题转向了夏初的份例。
从江南新进贡的织香绸、两窠细绫等各色时新布料说到八百里加急的鲥鱼枇杷等鲜鱼鲜果,皇后的一贯作风便是井井有条,什么位份什么人分到多少,大家都耳听目视,不必猜来猜去。
珍惜贡品向来稀少,大头都分到了皇帝太后和皇后宫中,剩下的再分到几位皇子公主和九嫔以上的主位娘娘宫里便不剩什么了。
霁禾听得心不在焉,这些好东西,若非皇帝金口玉言从自己的份例里赏,她这小小贵人什么都分不到。
就在她盼着快些敬茶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宦官高昂尖利的通传声——
“贵妃娘娘到!”
与此同时,女子轻柔如烟的嗓音也在众人耳边响起,“皇后娘娘勿怪,妾身来迟了。”
皇后唇角的浅笑有一瞬消失不见,但很快又重新攀了上来,“贵妃今日来得迟,想必陛下已经将好消息先告诉你了。”
许贵妃向皇后行了个礼,在凤座下左首那张椅子赏坐定,闻言微微颔首,姣好美丽的脸上没有骄色,只是习以为常。
“自然。”
绣墩中响起一阵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贵妃在皇后面前也太不客气了。
这就是荣宠带来的底气吗?
顿时,小嫔妃们心中酸涩的同时勃勃生长的野心也逐渐生长。
贵妃可以,那她们是不是也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