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贵妃宣了太医。
正好是晌午那会儿霁禾得宠了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抱着赏赐的宫人前脚沿着宫道往菡萏池的另一边走,后脚长乐宫的宫人就拿着令牌急匆匆地去了太医院。
这个时间点,都不能说是微妙了。
是个人都知道,菡萏殿的苏选侍……不,是苏贵人得宠把贵妃气病了。
明日便是霁禾去凤梧宫请安的日子,霁禾听到这个消息,又从钱匣里拿出了十两给小盒子。
“你忽然有了临水殿的差事,想必和亲朋分别不舍,到了我的宫里也别小气,拿这银子请你的那些亲朋吃个点心。”
这就是默契了。既然小盒子借和亲朋道别的名义打探消息,那霁禾投桃报李,用这个名义给他赏钱就是了。
不过,小盒子倒是让她惊喜了一把。
她留下着两个宫人主要是为的菱香,尽管只在她宫里当了半日的差,但看得出她的长袖善舞,和御膳房还有殿中省的人关系都不错,有了她,来日临水殿也算有了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宫女。
小盒子虽是太监,但也算半个男人,霁禾一开始只把他当个添头,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的替她在外打探消息。
只打探消息这一点就够她重用他了。
但霁禾不知道,在只有三个宫人的临水殿耳房里,也能发生一场小规模的争吵。
争吵的双方,正是菱香和小盒子。
“你这么尽心尽力,不会是真打算在这个临水殿里呆一辈子了吧?”
菱香冷着脸,“之前还是同你我说就在贵人身边伺候还不如在掖庭呆一辈子,这么快就变心,你可真是条价贱的好狗。”
小盒子稚嫩白净的脸上露出怒气和嘲讽,“菱香姐姐还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若不是你在临水殿这样‘出彩’的表现,那位苏贵人怎么会看上我们。”
他又往菱香胸口上插了一刀,“你一直巴望着能往贵妃或者是丽妃娘娘身边凑,为了打点金果你都把这些年的月例银子都贴进去了吧?”他哈哈大笑,“你是彻底没机会咯!没有一个主位娘娘会要一个在别宫伺候过的宫女的!”
菱香面色惨白,死死地盯着小盒子,“你……你……我可和你不一样!我宁愿得罪了苏贵人回掖庭去!”
小盒子冷笑着从她身边经过,“那我可就等着看姐姐你这等不忠之仆有什么好下场了。”
-
六月正是一日比一日更热的时候。
九嫔以上的主位娘娘们还能坐撵,多少能减些暑热,那些不够资格用撵的小嫔妃们就要吃苦头了,穿着华服精心装扮,等走到凤梧宫,怕热些的衣裳都要被汗浸透。
这次选秀入宫的小妃嫔们都住在四馆,离凤梧宫倒是不远,但热气还是让她们忍不住怨声载道。
“今年的天气怎会如此反常!才六月就这般热!”
“哎呀,是田妹妹近日伙食太好,身上的肉多了就格外怕热些吧!”
“你!”
田宝林气得头晕,脸颊一片绯红,她的身材天生丰腴,在衣着清凉的夏日里一身雪白的皮肉宛如凝脂的乳冻,看着很是可口。
只是当今陛下偏爱身量纤细柔巧的清雅美人,像田宝林这般丰满的类型就总受后宫其余妃嫔的排揎。
大热天的本就脾气躁,田选侍看了一眼前面心不在焉的许清旖,心中的委屈更甚,她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不就是比我瘦些,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和我一样,只侍过一次寝。”
岑宝林耳朵好,扭过头微微一笑,“田妹妹可千万别妄自菲薄,至少你得罪人的本事可比我了不起多了,等会儿就能见到那位被你欺负过的苏贵人了,我可是迫不及待瞧瞧这位大名鼎鼎的美人长什么模样了呢!”
田宝林脸色一白,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走在她前面的许清漪。
这句话挤兑得难听,边上竖着耳朵听她们吵架的小嫔妃们都忍不住低下头偷笑。
但凡是住在四馆的,谁不知道田宝林和吴宝林一进宫就整日跟在许贵人身边姐姐长姐姐短,仗着有贵妃撑腰就整日鼻孔朝天,对谁都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可谁想到现在,许贵人不仅整日和贵妃吵架,不仅得不到贵妃姐姐的帮助还不得圣宠,论侍寝次数还比不上跟班吴宝林。
田选侍夹在中间,又没了往日的风光,可不就嚣张不起来了。
但那位能一下连升两品的苏贵人……大家是真好奇。
许清旖本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贵妃昨日传了太医的事全宫都知道了,所有人都以为是被苏选侍得宠的消息气得。
但……
许清旖有些心虚,姐姐应该不是被她气得吧?
“娘娘!今日我们就向皇后娘娘告假吧?”钱嬷嬷忧心忡忡地给贵妃攒上鬓角的珠花,“今日一大早就热得呛人,您昨日晕了一回,太医都说您该卧床好好养养……”
亭西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来,脸上也是忧色重重,气急攻心,体虚脾胃失调……娘娘才二十三岁,身子却弱得还不如宫里大丧一场的太妃们。
“不!”
许清雅执着地摇了摇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又让上妆的小宫女给自己多上些胭脂。
“我昨日请个太医后宫就有风言风语说我是被那个姓苏的贱人气的?今日她也要去给皇后请安,我若是今日再告病,那些人岂不是又该说我一个贵妃竟然避让一个贵人的锋芒,更高看她一眼?”
许清雅冷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竟敢踩着我往上爬!真是胆子够大的!”
钱嬷嬷叹了口气,眼中的忧色更重,越是这般说,就证明在贵妃心中越在意。
钱嬷嬷想到贵妃当年可怜的模样,还是没忍住软了心肠,又低低嘱咐道,“那娘娘可要答应奴婢莫要再动气,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怎么能让贵妃娘娘您动气。”
“菱香病了?”
霁禾早晨刚起身就听见采萍报来的消息。
一般殿中省分配来的奴婢若无大错,便要在这个主子身边伺候一辈子,宫人们若是没有门路,自然只能想着好好做事,以求能得主子信任,往后日子也能过得好些。
但若是主子把奴婢刚领回去就得了病或是不合心意,退回去的奴婢就再也没机会到后宫来做轻松的活计了,只能去掖庭做浆洗缝补或者扫地种花等粗活了。
霁禾叹了口气,她自然是不忍心让菱香回去的,她问了一句菱香状态如何,得知她只是有些发烧后稍微松了口气,又拿了十两银子出来,“等会儿我们请安回来,你悄悄去太医院给菱香买副药回来吧。”
她怀着沉痛的心情出了门,她的钱短短几日就没了,再没有点进项,她就真的穷得一清二白了。
菡萏殿离凤梧宫最远,霁禾自然要早点出门,幸好她不是个容易出汗的体质,走了小半个时辰,只是脸色发红鬓角出了层薄汗,看上去像极了江南每年上贡的蜜桃,白糯的皮子只有尖尖上冒着点红。
因为住得远,饶是她出门早到凤梧宫时,殿内已经坐了大半,只剩下几位主位娘娘还没到。
霁禾谦卑地垂着眼入殿,只是一瞬,她就感受到身上扎来了数道视线齐刷刷地盯着她。
殿内似是静止了一瞬。
美人如画,如幽香扑鼻,只需要一眼,就能让人忘却言语,只剩下惊叹,都言前朝杨贵妃艳色倾城,让万芳失色,如今这位苏贵人,倒是让众人明白,原来清丽也能美得如此摄人心魄。
殿内的诸妃盯着她的脸都失语了一瞬,不约而同地心中生起一阵忌惮——
如此美貌,怪不得贵妃如临大敌视她如眼中钉!
甚至有人不止认同贵妃的做派,心中也开始暗暗盘算怎么才能把她除之后快。
霁禾动也没动,也不见局促,神情大方地一一向其余嫔妃们行礼请安。
九嫔以上的主位娘娘才能坐上最前头的黄花梨如意云头卷草纹长背椅,其余的小嫔妃们只能按照位份顺序紧紧凑凑地坐绣凳,大夏天的,若是殿里的冰放得不够多,挨着挤着少不得又得出一身汗。
“苏妹妹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霁禾闻言看过去,只见一身穿烟紫色襦裙的美人朝她笑了笑,语气平淡瞧不出喜怒,靠着眼下那颗极具有标志性的红痣,霁禾辨认出了这是詹顺怡。
于是她也露出个笑脸,“这是妹妹应该的。”
管你话里有几个意思,只要装傻不接招,搭再大的架子戏也唱不起来。
“詹妹妹倒是和往常一样,见到别的嫔妃得宠就看人不顺眼,一把年纪了还和小妹妹吃醋!”
詹顺怡是新帝登基头回选秀时进的宫,也就比霁禾大三岁,闻言她嘴角一抽。
这道声音明朗清丽,一听就能感受到主人的气血充足,霁禾微微抬起头,看到了最靠近黄花梨长背椅的那个绣墩的主人。
贞贵嫔长了一张小巧可爱的心形脸,下巴尖尖地,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哪怕看人的时候嘴角噙着讽刺的笑,看上去也并不刻薄只觉得可爱。
霁禾对她也早有耳闻,贞贵嫔是新帝登基以来除了贵妃和丽妃外最受宠的嫔妃之一,更引人注意的是,她出身将门骑射出色,并不是陛下青睐的文弱纤细的女子。
“贞姐姐怎么说得出这话!”詹顺怡也不客气,“我嘴上说两句便罢了,论霸道谁有半夜抢人恩宠的贞姐姐‘霸道’!”
詹顺怡和贞贵嫔是老仇家了,前两年有一回陛下召了詹顺怡,陛下却被突然肚子疼的贞贵嫔叫去了。
夺宠之仇,不共戴天,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每次见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互戳痛点。
霁禾环顾一周,还看到了神思不属的许贵人,一向嚣张跋扈的许贵人正偏着头看着凤座之下左手边的第一把椅子。
而吴仙儿则冷眼瞧着她,眼底的不忿几乎掩藏不住。
她侍寝次数不少,在新进宫的妃嫔中也算得上得宠,但苦于出身,苏霁禾只侍寝了一次就已经是贵人,她却还是个中流宝林。
因为她的父亲是个清流小官,所以哪怕只是个没落勋贵家的庶女也能这般压在她头上。
真是何等讽刺。
霁禾像是看不见吴仙儿眼里的冷意,明眸善睐唇角弯弯,像是好友打招呼般亲切地关怀了一句,“不知吴妹妹的裙子可还好?”
“吴妹妹的衣裙在我的殿里沾了茶水弄坏了,这些时日我很是过意不去,不如今日妹妹身边的人随我去一趟菡萏殿,我给妹妹选两匹上好的月影纱?”
吴仙儿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田宝林她也没放过,霁禾扭过头就朝她打量了一会儿,“田宝林?”她真诚地睁大眼睛,像是没认出来一样,露齿一笑,“田妹妹最近想必心情很不错,瞧着又丰满了呢!”
田宝林的脸色一下涨得比猪肝还红。
采萍跟着霁禾,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死命掐自己的手心。
真是太好笑太出气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