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母特地招呼了几句,问过两个小辈些许近况,待二人落座之后,杨府管家便准备再次上台,继续游戏。
只是现在相较于游戏,众人的注意力很明显被别的东西拉扯住了。
尚书府二小姐跟太子说过两句话后就疾步坐回自己的席位,举起手里的流云扇挡住大半张脸,就连漏出来的眉眼也安安分分低下来,就算是偶尔抬起,也只是追随着太子的明月色蟒袍衣角。
邹寻坐在台上,本来只是等着管家继续这一轮游戏,但却好死不死,她正对面的观众坐席原本是空的,二位意料之外的贵客驾到,可不就是正正好坐在她的对面吗?
太子端起手中的酒杯,和季旻碰过杯之后,竟然又和邹寻的视线碰撞上,太子微微颔首示意,嘴角挂起了一抹让人看不清的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枫宁看见这一幕,还没来得及思量,旁边的杨昭就迫不及待道:“看太子殿下的意思,想必是对这未来的太子妃满意了七八分,但我等终究是外人,敢问长公主,是何情况?”
枫宁斜睨了他一眼,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哪家的花孔雀咕咕叫,莫不是忘了喂食儿。”
“孔雀”讨了个没趣儿,只好缩回头去。
“诸位的雅兴想必由着太子殿下和侯爷的到来更上了几分,既然如此,小人也必定不能亏待了一番好光景。”管家适时开口,三言两语又带回正题。
“一夜已过,医师退场,还请台上诸位继续捉拿这幕后之手。”
眼见着众人注意力被重新拉回,管家站在台上,还是用那种语气娓娓道来——
眼见着过了一夜,那医师竟然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被害,脖子要害处,竟然生生被掏了一个血淋淋的洞,把晨起来照料的小丫头吓了个魂飞魄散。
知府好不容易拦着这等骇人的消息,没有传到本就受惊过度的知府夫人耳朵里,只是关起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面向其余请来的巫医和天师。
“还请各位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家啊!我郑某人自认一生碌碌无为,但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纵使有什么天大的罪责,也不该让我女儿来承担啊!“
“她从小知书达理,恭孝体贴,从小就陪伴在我们夫妇俩身边,连同她兄长,哪个不是把她当眼珠子护着,她本该一生顺遂,好命无忧地过完此生,却不知哪来的邪祟歹人,偏偏要夺了她的命,这可叫我如何担待啊?”
知府说到最后,声音简直破碎得不成样子,颤颤巍巍的竟然就要跪下。
平日里吹胡子瞪眼的巫医一看见这阵仗,赶忙上前搀住他,嘴里直念叨:“不敢不敢,这如何使得……不可不可……”
知府家的大公子就站在看见自家父亲身后,看见父亲这一副模样,面上也浮上来了几分明显的难以言喻,几次话赶话都到了嘴边,却还是囫囵着咽了下去,他当然不信这些看着就只会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只是眼下这困局,他又能做什么额外的事情呢?
只是把伸出半截的苍白手掌又垂落回身侧而已。
“还请各位侠士大能救救小女吧!”
这一番落下,所有人除了拉着这老头不让他真真跪下,也都无话可说,众人就又来到知府小姐的房中寻找线索,那姑娘还是如昨日一般,双目紧闭着,眉眼间发紫发黑,冷汗止不住地流。
巫医上前探查了一番,掏出了些奇奇怪怪的挂坠骨头,左摇右摇晃了一阵子,全然不顾知府大公子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只是做自己的法。
知府双目恳切着:“如何,这位仙人,可有什么发现?”
就这么一会,巫医头上就冒出来一层薄汗,他还十分讲究地拿出来了一个帕子擦了擦,旁边的天师看见了,冷哼一声:“大青鱼捡羽毛——”
巫医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昨天那半吊子二郎中说的不是全无道理,姑娘确实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而且,她找不到出来的路。”
知府一听,膝盖又软了,几人赶忙上前合力把这一把老骨头拽到椅子上。
知府喘着粗气儿问:“什么叫‘她找不到出来的路’?”
巫医解释道:“一个人被放进一片丛丛叠叠的树林子,找不着出来的路必定着急,一着急就容易瞎走,这一乱走就更找不着出来的路了。”
“如果他运气不好,一直找不到路,当然会被困死在这片林子里,这是一种死的可能,但是还有一种……”
巫医说着说着,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放轻了些许:“她没准备找出来的路,就坐在原地了。”
坐在原地,等死。
眼见着天师眉头一皱嘴皮子不准备安生,巫医干脆先发制人:“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急迫,我只看到了悲伤,只是……只是她的眼泪流不下来而已。”
“第二晚,落——”
管事的一口气说完,表情瞬间又切换到一幅笑意盈盈的样子,朗声说道:“起屏风——他人的命运或许就在你的一念之间,额外的本领不一定是恩赐,请幕后之人执笔,写下今夜你的决断。”
屏风后的四个人一阵动作之后,管事的面前又升起了一张案几,上面整整齐齐铺开了四张宣纸,管事看过之后,朗声宣布:“今夜,未曾有人被害,一切平安。”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众人都忍不住把头探向旁边的人……
“那巫医看来是个重要角色。”
“还是这种身怀奇神怪力的人更非同凡响。”
“我倒是好奇那知府女儿到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仿佛是听见了台下这些声音,管事也顺着流程:“屏风收,还请四位肆意发表自己的见解。”
杨昭还是率先开口:“第一晚,医师刚刚阐述了知府小姐发病的原因,便被迫不及待的幕后之人下手杀害,掩盖作案动机,也就掩盖住了一大半解密的可能,这不无道理……”
“只是……”,只见杨昭话锋一转,笑眯眯的狐狸眼就有意无意看向邹寻,“只不过透露出痛下黑手原因的好像有两位,那位仁兄似乎随意了一点,抓阄处理了其中一位?”
邹寻心中也觉得有意思:“他莫不是觉得,我作为幕后黑手,必定知道害那姑娘生不如死的法子,刚才说那一番话,只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洗清嫌疑,还在第一晚指了齐妙语死局?”
就说这指婚是个祸害吧,“还没怎么样呢,我就开始‘拈酸吃醋’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邹寻身上,太子面上未变,旁边的侍从早已简单给姗姗来迟的两人简单解释了前因后果。
只是季旻,他眼中目光慢慢集中起来,好以整暇看向邹寻,等着她的回答。
邹寻眼底带上一丝笑意,字字句句说:“此案的切入点并不在于知府家小姐本身。”
季旻挑了挑眉。
她没有为自己解释,杨昭听见她的回答,眯了眯眼,仿佛刚刚犀利质问的不是他一般,落落大方接着说:“除了父母,兄长,这知府小姐的日子总不会就只有这几个人作陪吧?”
枫宁也继续接上这番话:“这种闺阁出来的小姐,身边的定有从小侍奉的丫鬟,知根知底的,怎的故事本子里,这丫头也应该出来,为主子说几句话了吧。”
邹启衡几次三番张嘴都没轮上他,此时终于接在三人后面,好以整暇点了点头:“嗯。”
邹寻捧着茶杯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平平稳稳端到了嘴边,用茶杯掩盖住嘴角的溢出来的几分笑意,抿了一口,茶香在口腔内散开。
突然,邹寻用余光瞥见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人,也如她一般端着茶杯,他出众的原因无他——
除了长了一张俊美如铸的脸庞外,整个台前台后,众人都是摩拳擦掌,对着台上明里暗里指点分析着什么,就连太子都在温润地跟国舅母言语来回。
就季旻一人,堪堪只是看着台上,时不时抿一口茶,抿一口酒,就这还不够,还要掏出自己腰上别着的军用酒壶,也拿出来混着尝一口。
闲情逸致里,唇舌斗锋间,还真让二人隔着台上台下,就这么对上了视线。
季旻先是一愣,也不知怎么的,喃喃滚出来了一句文袋子:“正是江南好时节……”【注】还没等念完,就自嘲一笑,自觉冒犯了。
虽然也不知道邹寻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无心之举,但是抬酒总是要走的,毕竟是友人妻,还是有几分分寸较好。
只是他刚刚举起酒杯,就看见邹寻明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眼尾一挑,也不着痕迹动动嘴型——
“铁马冰河入梦来。”【注】
季旻失笑。
“后半句什么来着?”
顿了顿之后,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台上的管事听见了台上四人的轮话篇儿,得到了国舅母的点头示意之后,拖长了调子,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额外的情绪色彩,说道:
“诸位聪慧,正如这四季如常,常事入微,好戏还需下一场说起……”
两处古诗,前者出自杜甫《江南逢李龟年》,后者出自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其二)》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