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夏回到家中,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采买的物件。陆大山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丝毫看不出不久之前还在害怕地颤抖。
“你害怕吗?”陆大山挨着她坐下。
杨夏正将纸墨在桌上铺开,闻言抬头,思索了片刻说:“你说将尸身推下山吗?虽说咱们杀的是歹人,但若被人发现报了官,日后少不了麻烦。”
陆大山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想到她为了帮自己,鼓起勇气用力砸向那凶徒的模样。轻声问道:“不是,我是说你拿起锅子砸人的时候,不怕吗?”
“怕啊,你看我,现在还没缓过来呢。”杨夏正在记录今日花去的银钱,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先前在杨府推倒那老仆,反抗中那人毙命。为了保命,压根顾不上害怕。这次她想着万一没打中、叫凶徒反扑回来了怎么办,反而怕得要死。
“我在,不要怕。”陆大山走过来,用他温暖的大手包住了她冰凉、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经过这次,陆大山倒是想了清楚。不管她隐瞒了什么,她不会害自己。他自己又何尝没有秘密?那些在记忆深处的碎片,连他自己都无法拼凑。既然她选择来到他身边,那么,就护她周全。
杨夏心里一暖,看他握住自己的手,忽然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大山,我教你写字吧?”
说罢一笔一划地写下“天地人”、“日月星”这些简单的、孩童学字时常写的字。陆大山握着她的手又一笔一划地照着写了一遍。他写一个,她念一个。
一大张纸快被写满,最后杨夏在纸边的空白处写了一句词。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杨夏写完放下笔,轻声念了一遍,“这句词我很喜欢。”
陆大山拿起笔,拢起袖子在一旁临摹了一遍。他运笔流畅,比起杨夏的更加遒劲有力。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陆大山写完,眼神充满疑惑地问她。
杨夏看着他这一行字,笑了:“早知给你买本千字文了。我还不知,你字竟写得这样好。”
“我以前……是怎样的人?”他放下笔,深沉地望着她。
听陆大山这样问,杨夏才反应过来差一点露馅。先前她明明说他以前是自家的护院。
“你先前……自然是一个善良、温柔、武艺高强又俊俏的人呀。”
她发现这人尤其容易害羞,就一边说一边抬手抚上他的脸庞。“不然我怎么就钟情于你,要与你私定终身了呢?”
果然,他闪躲了一下,耳后微微泛红。放下笔,没有再追问这个话题,转身去洗漱。
当晚,陆大山靠在床的最里侧,但他闭上眼睛仍能感受到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他怀疑是火盆燃得太旺,身上十分燥热。
翌日,杨夏还在被朦胧睡意包裹时,就听到院中咔咔的劈柴声。她翻身继续睡去,心里想他怎么了,天还没亮不睡觉跑去劈柴。
等杨夏起床,院中已经整齐码了一堆劈好了的柴,陆大山已经不见踪影。灶上温着稀粥和烙饼,他定是又进山了。
就着烙饼吃完了一碗粥,杨夏翻出在龙泉镇买的茶叶,给自己泡了一碗茶。
茶汤浓郁,闻着茶氤氲的香气,思绪又回到了母亲还在的时候。
小的时候母亲最爱饮茶,杨夏就喜欢缠着娘亲问她捧的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不让她饮一口。
后来经过软磨硬泡终于要到了,反倒嫌苦。直到娘亲走后,她才在无尽的思念里,慢慢品出了这苦中回甘的滋味,开始真正喜欢上此物。
杨夏啜着茶,想到这次在龙泉镇买的,似乎是比京城卖的便宜不少。她许久没有亲自采买,兴许是记错了,或是茶价贬了价也说不准。但若是真的,将低买的高了卖,也不失为一个挣钱的门道。
坐吃山空,也不能只靠着陆大山一人进山打猎维持用度。但山路太过难行,她又无法独自前往。
不过去京城的路好走,总有几个每日都要进城做买卖的乡邻。去确认一下茶叶的价格总是可以的。
杨夏拿了些银钱,给陆大山留了张字条,想着他不认得,总会让别人替他看。坐了进城卖肉的王叔王婶的车,一道儿进城去了。
牛车驶进城门,京城的景象映入眼帘。距离她出逃不过数日,却已恍若隔世。
经过杨府门前时,杨夏拢了拢帷帽,从缝隙里看了一眼门口正在洒扫的仆人,依旧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可这家,却已经不当她是家人了。
杨夏在肉铺下了车,径直去了她以前常去的那家茶庄。
伙计拿了几样她常喝的茶叶,杨夏捻了一撮,放在鼻子下面闻了。确实同龙泉镇那卖的品质相似,但是一两茶确实都要贵上两、三钱银子。
杨夏每样都买了一点。转身出茶庄时,门前的街道上正遇着游街的车队。
看着囚车里那位面容憔悴的大人,身着肮脏的囚服。杨夏不禁感叹宦海沉浮,世事无常。
稻粱求未足,薏苡谤何频!好一个李代桃僵,偷梁换柱之法。
虽幸得靖王殿下明察秋毫,两年后还了户部侍郎大人的清白,可囚车上这位大人,今日便要含冤赴死!
杨夏叹气,摇了摇头放下了帷帽。
可在她没有在意到的角落,有一人看到了帷帽下她的侧脸。待仔细确认了之后,一脸震惊地转身,脚步踉跄地跑入一条小巷。
那人匆忙跑入一高门大院,着急地差点在屋门口摔倒。
“小心些,怎么这么冒失。”屋内一身穿华服的女子正在对镜梳妆,柔声说道。
那人顺了口气,努力控制着嗓音,没叫自己喊出来:“小姐!我方才在街上,看到大小姐了!她没死!”
女子正是代杨夏出嫁,如今已经是世子妃的杨婉。
杨婉持着珠花的手停在空中,袖中的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眼中情绪复杂,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珠花说道:“这事,莫要再对别人提及。”
杨婉嫁人的第二天就听说,家中失火,而长姐不幸未能逃出,葬身于大火之中。
最初她以为长姐是因无法与爱人双栖而自戕。现在想来,倒像是金蝉脱壳。
“她去找自己的心上人了吧……真好。”杨婉抬头看了一眼院中四方的天空,捏了捏双手,对身旁的人说:“走吧,该去请安了。”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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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