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墨迹干透,陆大山将婚书仔细折好。然后郑重地放进了床头的木盒,双手捧给杨夏。
“小五哥说娶媳妇要攒钱,我不知道怎么用,都交给你。”
杨夏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差点没拿稳。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些大小不一的碎银子,满满当当地堆着串好的铜钱。
“给我了?不怕我拿了去胡乱花掉?”杨夏把盒子放回原处,这里装的,恐怕是他的全部积蓄。
他就这样,毫不犹豫地交给了她这个认识不到两天、来历不明的“媳妇”?易位而处,她自认没办法这么相信一个才刚刚认识的人。
陆大山摇头说:“这钱是准备成亲用的,本来就是你的。”
杨夏转身拿出自己的包袱。出逃匆忙,里面只裹了几支不好变卖的金钗和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在这乡野之地更是形同废纸。
她将这些东西悉数放入他的木盒中。“这算是我的嫁妆。你的积蓄既然给了我,那就都放在一起。”
盒子里铜钱和银子混在一起,杨夏一眼也看不出具体有多少,就在桌上将银块和铜钱分开,开始默数。
数铜钱还好,但那些切割不规则的银块,大小重量不一,心算起来颇为麻烦。
杨夏从火盆里挑了一根一头已经烧成碳的木柴,放在地上踩灭了火,捡起来在地上写划起来。
陆大山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目光跟随着她写的那些字。
杨夏看他一直盯着看,就解释了一句,“清点一下,也好心里也有数。”
“你看,这块小的,我们算它五钱,我记下来。”她在地上写了一个五,“这块大的,大概是十钱。”她一边说,一边将银块按估算的重量分门别类。她一边分拣,一边用“正”字计数。
最后地上的“五”和“十”后面都画了好几个“正”字,杨夏把数好的银子装进盒子开始数铜钱。
“一共有两千三百五十二枚铜钱,有两贯多,约莫是二两银子。这些碎银嘛……”杨夏目光转去地上,还未算清楚,一旁的陆大山出声说:“我见你拿一块就划一道,那就一共是八十钱。”
杨夏点在地上的木条顿了一下,“你会算数?”震惊之余她又在地上从一到十写了下来,“这些,认得吗?”
陆大山缓缓摇头,眉头微蹙,像在努力感受着什么:“看见就知道了。”
杨夏又随口说了几个数字让陆大山算,他都是思考了一会儿就说出了准确的答案。“你受伤前的事儿,一点都不记得了?你应该是先前学过的。”
陆大山又摇了摇头,接过杨夏手里的木柴扔进火盆里。又把地上的碳灰扫了去。
“八十钱就是八两银子了。”杨夏把铜钱也装了回去,盖上盒子笑着看陆大山,“应该给它加一把锁。”
晌午时候,小五又来招呼二人到他家吃饭。
虽说只是一些家常菜,做的菜色油量,杨夏看着都看饿了。
小五也是一边吃一边感叹:“我娘做的饭那是天上地下第一名!”
“别嘴贫,让人家看笑话。”大娘用筷子敲了一下小五的脑袋,“姑娘,还吃得惯不?你是城里人,平时也不吃这些罢。”
“很好吃,多谢大娘。”杨夏看陆大山吃完自己又添了一碗饭。“只是麻烦您了。”
“嗨,别这么客气。这阵子大山都是在我家吃的,你看他那儿,连个像样儿的碗都没有。”大娘把菜往杨夏那边放了放,“吃的惯就多吃些,你太瘦了。得长点儿肉,要不然可不好生养。”
大娘说完哈哈笑着,拍了拍陆大山的肩膀,“既然成亲了,就得加把劲儿赶快抱上娃娃,热热闹闹的。别跟我似的,那阵子兵荒马乱之后,一家就只剩下我和小五。”
这话来得直白,杨夏耳根一热,不由得低下了头。尽管对大娘声称是两情相悦,可他们真正相识,也不过昨日。
“喏,把你的枕头拿回去,有媳妇的人了,别跟我挤一个被窝了!”饭后,小五抱着个枕头一把塞进陆大山怀里。
——
夜幕低垂,杨夏洗漱完坐在床边,手里叠着陆大山帮自己洗净晒干的外袍。
布料柔滑,泛着隐隐的光泽,这料子太过华贵,在这儿是不能再穿了。得找个地方放起来,但她看了看屋内,连个柜子也没有。
刚巧这时洗漱完的陆大山推门进来。“大山,这衣服不知该收到哪里。”
他闻言,径直走到床边,弯腰从床底拖出一口木箱。里面他的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他将自己的衣物向一侧归拢,腾出空位。然后接过杨夏手中的衣服,整齐地放了进去。
杨夏视线再次落向屋内仅有的一张床,心里微微紧绷起来。虽说已成亲,但终究……
陆大山自然地脱掉外衣,穿着中衣到床内侧躺下,扯过被子盖好,然后便闭上了眼睛,仿佛天经地义。
杨夏在床边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吹熄了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亮光,摸索着在床的外侧躺下,小心翼翼地与他隔着些距离。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他平稳绵长的呼吸声,能感受到身旁传来的体温,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荚香气。
她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心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虽说前世嫁过人,但钟达从未给过她如此安宁的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
身旁的陆大山呼吸均匀,一动不动,早已沉沉睡去。
杨夏侧过头,在朦胧的月光里,依稀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影。这个男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
那份紧绷的警惕,如同冰雪遇暖阳,慢慢消融。
她轻轻翻了个身,最终也沉入了梦乡。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身旁“早已睡着了的”的男人,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极轻地侧过头,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看了片刻,才又重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