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驰光只觉得自己像撞到了一堵墙上,明明是他撞得别人,但却反过来被扑倒了。他瘫坐在地上,整个人的身体就像煮过的面条一样,软绵绵的。
“哎哟,同学,小心。”
被撞到的那个人是赛事的工作人员,以为男性,身宽体胖。有两个季驰光那么高。
季驰光觉得自己已经很用力了,但刚才撞上去的时候,这个男士却像一个肉山一样,巍然不动。
知道自己撞到了人,季驰光连忙道歉,但他嘴唇发白,有气无力的,说出来的话都气若游丝。那人便好脾气地摆摆手,他也不在意季驰光撞到了他。就搀着季驰光的胳膊,想把他扶到旁边去。
季驰光已经没办法凭着自己走路了,他被那个工作人员半搀半拖地,拉到了跑道旁边的大伞下坐着。虽然是冬天,但太阳也很晒。这伞很大,投下来的阴影给季驰光遮了阴,他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见季驰光嘴唇发白,一头冷汗,周围坐着的一位记分员姐姐还给他倒了一杯葡萄糖,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季驰光白着一张脸嘬糖水,他抬起头,又看到有人陆陆续续地过了终点线,
而梁伽澄则坐在终点尽头,他双腿大岔开,身上也流了有多汗。他嘶哑咧嘴,就连眼睛也被汗浸得睁不开,工作人员在身边给他递上了运动饮料。而在他旁边则是一个胸口贴着12的男生。
12号大敞着手脚,躺在跑道旁边的休息区,在他身边半蹲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似乎在询问他的情况。
地上还躺着、做了好几个贴着数字的学生,也有像自己一样要别人搀扶着走的。一场长跑跑得兵荒马乱,像打仗似得。
季驰光跑得想吐,他练习长跑许多年。除了刚开始跑5000时的那几次,跑完之后会有强烈的反胃感,就只剩下这一次了。
他觉得自己的胃在翻涌,刚才冲刺时明明没觉得有什么,现在骤然停下,季驰光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
季驰光勉强地大吸几口气,缓了一下。又抖着嘴唇去够那杯葡萄糖水。待又喝了几口。他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顺着梁伽澄的视线看向终点线旁边那张硕大的电子显示屏。
显示屏上跳动着一排排鲜红色的编号加数字,现在已经跳到了第17名了。
第17名的成绩是15分07秒45。
一看到这个成绩,季驰光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煞白得惊人,就像金纸一样。他不可置信,就连只被里面的葡萄糖都被他猛地一抓而抓漏了出来,大半杯水溅到了他的衣服上,红色的背心本来就被汗水浸透了,此时简直湿到可以拧下水来。
风吹过湿衣服,让季驰光又打上了几个寒颤。但他没管这些,又再次认真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
他确认了好几遍,第17名的计时都是15分07秒45。
这种比赛的计时都是红外线感应的,比手记要准得多,不可能出错。
15分零几秒是季驰光平时训练的平均城市。往常在学校训练的时候,他和梁伽澄的平均成绩大多是14分45到15分零几的。
因为季驰光总是在梁伽澄冲刺时也跟着冲刺,所以他们两个的时间基本都是前后脚,差个一两秒的样子。
但他们两个大多数时间,计时都是15分零几的,能跑到14分45秒内的情况不算常见。毕竟只差十几秒,但凡有那么几圈控制不好,时间就会往上涨,这种情况也能称上一句正常。
而现在,一个省赛的第17名,居然在15分07秒45。和自己平时训练的分数相差无几。
一看到这里,季驰光被汗浸得迷糊的脑子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发癔症了,他一时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冲在前面,还是一切都是自己的跑累了的幻想。
其实他刚才根本就没能弯道超车成功,而是早就已经落到了第三名开外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季驰光的脑子便像被冰块冻住了一样,一时之间,他有点呼吸困难,甚至不太敢再看那个电子大屏了。
但是5000米参赛者一个接一个地通过了重点县,这个比赛临近尾声,马上就要进行下一个项目了。
季驰光再怎么心慌,想要逃避。却也只能抓着胸口,强忍着想吐的冲动,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做好心理准备,眯着眼睛一寸寸地从17名往上看。
16名:编号13,成绩15分03秒24,不是他……
13名:编号22,成绩14分59秒47,不是他……
第8名: 编号16,成绩14分47秒01,不是他……
从第17名扫到第4名,季驰光都没有看到自己的编号,他脑子里面不由得生出了更差的设想。
刚才点名的时候我喊到了吗?我是不是光顾着和宋羲他们打招呼了,所以签到表上我是缺勤的;录入参赛选手名单的电脑会不会轮到我时就出故障了,导致我没被录上;还是我跑偏了?红外线没感应到我,所以我没有成绩......
瞬时间,季驰光脑子转过数十个想法,他越想越紧张,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东西能吐,但喉咙却克制不住地收缩。
最后季驰光终于忍不住了,他偏头“哇”地一声,就吐出一口酸水。那酸水混着刚刚喝下的葡萄糖一起,奇怪的涩味停留在口腔中,就连牙齿都像被腐蚀了一样。
吐完之后,季驰光觉得好了点,但他的脸依然是惨白的。他打起精神,大喘着气,又继续再看电子显示屏。
第3名:编号12……
编号12!!!季驰光震惊,他简直难以置信,顶着那两个数字看了好久,才确认是刚才一直和他们在同一个水平线的编号12!
季驰光定睛一看,第3名:编号12:成绩14分38秒35。
忽然,季驰光的心就像打鼓一样,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一声声像是惊雷一般的心跳声,他又一寸寸地往上看那排行榜。他傻乎乎地,微张着个嘴。
第2名:编号18:14分38秒28。
不是他。
季驰光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闪过一道白光。
他的脸上一片空白,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像是魂儿被人抽走了那般。那双往日黑亮的小狗眼睛仿佛失了焦一样,只是翻了翻,最后直愣愣地看向电子大屏最顶端的那串数字:
第1名:编号3:成绩14分38秒11。
编号3
编号3
季驰光像傻了一样,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贴着的大大的数字3。
是他
脑子里像是被投放了一颗原/子/弹,季驰光觉得周遭的声音猛然变大,他听到旁边记分员的交流,听到观众席上的大爷在咳嗽,也听到跑完的参赛者们有气无力地喘息,他的听觉像是灵敏了数百倍,但什么声音都进不到脑子里,只觉得很嘈杂。
但转瞬之间,那些声音又像被被投到了水里,他听不到别人在和他说话,只觉得所有的声音传来,都是闷闷的,什么都听不清。
突然,整个地球就像被抽成了真空一样,一时之间季驰光所有东西都听不见了,所有东西都没办法再想。好像他的世界被人按了删除键那般,只剩下一片空白。
“瓜瓜!瓜瓜!”,伴随着梁伽澄叫他,季驰光一阵耳鸣,世界不再是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回来了。他定了定神,梁伽澄把他拉到了旁边去,已经要进行下一个项目了。
梁伽澄恢复的比季驰光好,他的腿还能走,甚至还有力气拉人。他本来就比季驰光要高,季驰光现在站不直,但他却还有力气打直背。
“瓜瓜......瓜瓜”,梁伽澄又低低地喊季驰光,他似乎有点难以启齿,那身同样深色的皮肤上,挂着羞赧的粉色。他虽然站得比季驰光要直,但是眼睛却不敢看季驰光,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为了比赛新买的红色钉鞋。
“你拿了第一,恭喜你。”,他先对季驰光到了一声恭喜,手指却搅动着自己的运动服,最后他嗫嚅着嘴,说到:
“季驰光,对不起。”,他呼出一口气,正式地看了季驰光的名字,不再喊他的昵称。然后低声道歉。他说完之后,便垂着头站在季驰光面前,不敢再看他了。
季驰光一愣,随即他浮现一个大大的笑,他张开双臂。梁伽澄意识到什么,有点难以置信,他也张开双臂,和季驰光用力地抱了一下。
“我知道这一次你也拼尽全力了,我原谅你了。”
他们这边刚刚分开,谭教练也带着交1中的体育生过来了。比赛除了参赛选手和工作人员外,其他人在项目开始时都不能在比赛区域候着,所以他们只能等季驰光他们比完赛后才过来。
“季驰光,梁伽澄,这是你们两个的历史最高记录,已经达到了一级运动员的标准了!”,谭教练满面红光,季驰光在省赛拿下首金,而银牌也是他们学校的。作为从高一第一个星期就开始带着他们的教练,他怎么能不高兴。
“瓜瓜!”,不仅有教练和队友们,还有他的亲朋好友也过来了,宋羲推着季婆婆走得比较慢,而前面则是江瑜他们,两个男孩子跑得比较快,而赵于勤则跟在后面,她不爱跑步,但也在快步走着,他们冲着招招手,都对自己笑。想要快点来到他的身边
他学有所成,终于顺利地参加完比赛,甚至还赢了,所有人都过来祝贺他。明明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季驰光心里却后知后觉地涌上了难以言语的悲伤和委屈。
明明季驰光知道这时候自己是应该笑的,但那种难言的情绪却像蜘蛛网一样紧紧地裹住了他,让他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下眼泪。
他觉得十分地委屈。这种委屈仿佛来源于上辈子骨折的愤懑,这辈子重生后觉得不能再跑步的茫然,以及在千千万万个时空里,那个不能再跑步,无法参加比赛,更不可能赢得比赛的自己。
这种难过的情绪从心里涌了出来,季驰光不禁哽咽,泣不成声:
“我......”
“我赢了!我参加了比赛,我......我终于赢了!”
“我......我们,我们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