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不在,一大群毛头小子,都在十七八的年纪,关在象牙塔多年,对成年人的世界总带着点或多或少的向往。
羊肉串好吃,手抓羊排也很不错。羊肉外焦里嫩,一咬下去,咸鲜的汁水便顺着肉的纹理淌了下来,滴到了裤子上,弄得季驰光嘴上叼着肉,还得忙不迭地空出一只手掌接着肉汁。
新鲜的羊肉几乎吃不出膻味,不需太多调料便能烤得好吃,烤羊肉是这家烧烤摊子的招牌。烤串一把把吃着,果啤上了两扎后,练跳高的几个成年的大高个儿便嚷嚷着不过瘾,吆喝着来了两三箱子啤酒,每人一瓶拿在手上,还有没开的都搁在了底下,也不用小玻璃杯了。
季驰光手上也拿了一瓶酒,明天虽然是单休,但好歹是个假。周末总是让人高兴的,大排档外边的人走了一桌又一桌,——大部分都是在加班的空挡跑出来过个嘴瘾的上班族,吃完饭后便又要躲回格子间去加班。
季驰光他们这一桌子旁的人来来走走,就他们这群毛头小子穿着校服又吃有又喝,坐了有两三个小时,最后桌上的串不剩下几根,大部分人都喝趴下了,酒瓶子歪歪倒倒地,躺了不少在大排档的桌上地上,桌面上唯有三四个男生酒量好,清醒着,忙着唤老板来买单及送这些酒醉的朋友们回去。
季驰光迷迷瞪瞪,他这辈子没喝过酒,还当自己是上辈子那样烟酒都来的成年人。一两瓶下肚子后头直发晕,天旋地转,吐倒不想吐,就只想睡觉。这会儿醒着的人都将另外一些醉倒不省人事的朋友叫车送了回去。
“瓜瓜?瓜瓜你还好吗?”
“想吐吗?”
江瑜没醉,他长了一张猫儿似的脸,略带着一股稚气,但实际上早就十八,和赵家姐弟差不多大。他酒量也是一桌子体育生中最好的,此时送完了人,又折了回来,拍了拍趴在桌上的季驰光肩膀。
“我想,我想睡觉......”
季驰光被他拍醒,半睁着一张迷迷瞪瞪的狗狗眼,他倒没有想吐,只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那双无神的眼睛便又合上了,这回儿任由得江瑜怎么叫他,都不应了。
江瑜不比季驰光不比江瑜高多少,没法背他,便只能拉着季驰光的胳膊,把他胳膊架在自己身上。他俩住在一个行政区,回家顺路,酒醉的季驰光便由他送了。
“同学,等一下。”
江瑜带着季驰光走了没两步,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江瑜肩膀上挂着季驰光的胳膊,拖着他转过身子去,只见距离他们没几步的地方站了一个穿戴齐整的男人。
男人二十五六,年纪不大,眼角却有着微微的笑纹。他穿着质地良好的衬衫,手肘处则搭着一件西装外套,脚上的皮鞋一尘不染,手上带着一块双摆轮腕表,无名指上的白金素圈在昏暗的路灯下散发着低调的光。
卞陶空见江瑜脸上微微挂着警惕,便又再笑了笑,说:
“小同学你好,我是小光小时候的邻居哥哥。”
卞陶空向前几步,却又和江瑜他们保持安全距离,指了指醉得人事不省的季驰光道:“刚刚我和同事出来吃烧烤,没见到你们,你刚才带着小光走我才看见,忙追出门来。”
他见江瑜不信,便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声随即便从在季驰光的裤兜里响起,江瑜从季驰光兜里掏出手机一看,上面是一个备注着“师兄”的人打了过来。
卞陶空见江瑜看到了来电,便将拨打的电话掐断了,他晃了晃手机拨号界面,让江瑜看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江瑜便不再起疑了,卞陶空见他这样,便转了转勾在食指上的车钥匙,又说:
“我没喝酒,你这样不方便送他回去,我来送你俩吧。”
江瑜虽然对眼前这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不再有疑心,但却仍没有放松警惕,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道:
“我要给瓜瓜的班主任打个电话报备一下,请您稍等。”
江瑜自个儿是清醒的,但逻辑不算十分清晰,他只记得刚才已经在微信和班主任说过了。季驰光却没说。掏出手机后,又才想起自己和季驰光根本不是一个班,通讯录里哪里来的季驰光班主任的电话。
离手机屏幕只有几厘米的食指游移了一会,江瑜卡了一下,最后还是按下了那个最新保存的手机号码。
“喂,你好。”
清冷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季驰光半睡半醒中似是听到了宋羲的声音,他虽闭着眼,嘴上却是咕哝了一句什么。
江瑜一听到宋羲的声音,忙用手机拢了拢声筒,半掩着讲起电话来。他这边打着电话,那边的卞陶空却是听到了季驰光的咕哝声,他微微眯了一下眼,向前两步,对着一边打电话,一边还在扶着季驰光的江瑜道:
“我来帮你扶一下他吧。”
卞陶空压低着声音,声音却仍是隐隐约约地透到了宋羲这边。宋羲记性好,只觉这声音熟悉,颦着眉听着江瑜说话,脑子却分了半个出来,寻找这声音的出处。
听到江瑜说到“邻居哥哥”时,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下便定位到了季驰光受伤还在医院的那个下午,见到来人便急忙与季驰光拉开距离的那个男人。
宋羲的脸一下便沉得要滴下墨汁来,趴在他身上的智障小猫在踩奶,动作没个轻重大小,柔软的爪子没收进去,一下便将宋羲的手刮出一道血痕来。
手背一痛,宋羲这才回过神来,不离伤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了小猫两把。
“我马上过来,你在原地别动。”
江瑜想不想坐那个男人的车回家,宋羲是不管的,他只担心季驰光。
许久没开过的几辆重机车自搬家后就一直呆在这个老小区的地下小停车场里,宋羲租了角落里的停车位,摩托车们随意挤在一起,三四辆挨着,一个停车位还有剩余。大型的深色防水布笼罩在车身上,许久没用,布上已经笼罩上一层厚厚的灰。
宋羲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身上还穿着交1中的蓝白色校服。他手上拖着一个黑色的全盔,到了地下小区,便一掀防水布,灰尘在空中扬扬,他随便挑了一辆停在最外头的车。就轻巧地跃上了这辆本田金翼,一声轰鸣声响,宋羲朝着江瑜说的方向而去。
本田金翼的时速快,宋羲在交通规则的最高限速内飞驰,又抄了近路,二十分钟不到,便稳稳到了这众多CBD云集的中心建筑群。
到了目的地,几十万的摩托车说停就停,宋羲下了车,边跑边将头上的全盔摘下来,看都没再看那辆摩托一眼,也不管别人侧目的眼光,匆忙向江瑜所说的那个地方跑去。
宋羲不常出汗,现在几绺鸦色头发却被浸得微湿,落了两三丝搭在额前,将平日里的一丝不苟都破了开来,给这个所有老师眼里最优秀的学生添了几分性感,但这几分性感又被那双毫无情绪的琉璃色瞳仁冲掉了七八分,只剩下挥之不去的阴郁。
季驰光看似瘦,身上肌肉却是不少。江瑜这个直男什么都没想,只觉得大家都是男的,卞陶空帮忙扶着季驰光时他还道了谢。
江瑜刚才搬了许多人上出租车,自己也喝了不少,虽然没醉,但也不剩多少力气了。酒醉的季驰光不懂得收力,体重是实打实的,被江瑜搀着搀着,重心便跑到了卞陶空身上。
季驰光从小就是一个比较害羞的孩子,饶是卞陶空没结婚之前,季驰光都没有这样与他亲近过。
卞陶空确实也挺喜欢季驰光这个小孩,他也看出了季驰光和他是一路人,喜欢的是男性,还曾经喜欢过自己。
卞陶空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季驰光,季驰光的头发自小就是打着微卷儿的,在季驰光小时候,卞陶空便经常揉他的脑袋,但后来季驰光便不让摸了,手一伸出去,便借故躲开。
想到这,卞陶空常挂笑的嘴角便微微撇了下来,虽仍能看出是个笑,眼里的情绪却是半点都不见了。他伸出手,便想要摸季驰光的头。
食指刚刚触上那打着微卷儿的漆黑小卷毛,手腕却被人强硬地抓住了,怀中一凉,半拥在怀里的人也被扯走了。
宋羲拉扯季驰光的动作看似凶狠,实际轻柔极了,将季驰光扯到了自己怀里。
脸碰上微硬的肌肉时,季驰光还稍稍醒了一会,混沌的脑子无法判断现在是什么清醒,眼睛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宋羲的脸。
见那双俊美又熟悉的脸微微底下,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略带担心地望着自己。季驰光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笑,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羲,只是看着看着,那原本就只是勉强睁开的眼睛又慢慢合上了。
宋羲看季驰光的样子,心瞬间便软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季驰光地脑袋,温声对他道:
“睡吧。”
方才借着江瑜喝多了思考能力不算足,体力也不支。季驰光酒醉,卞陶空便还有几分想要亲近季驰光的心思。但现在见又多来了一个男孩子,而这个男孩子神志清明,那点心思便烟消云散了。
卞陶空掸了掸自己的衬衫,将季驰光和野猫玩粘在校服上,又蹭到他衬衫的猫毛掸掉,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对季驰光有过任何心思,脸上又再次挂起了邻居哥哥的笑:
“又来了一个小同学,要一起回去吗?”
卞陶空盯着看着宋羲淡漠又不为所动的眼睛,他微微偏了一下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道:“我突然想起我等一下还要再回事务所一趟,很抱歉不能送你们了。”
他说完话,对江瑜笑了笑,转身就要走。江瑜现在的脑子逻辑不算很好,绕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刚才执意送他俩,现在没几分钟却要走了,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没想明白。
卞陶空一转身,宋羲便在后面冷冷地开口:
“我知道你。”
宋羲说完话,卞陶空身子顿了顿,但没几秒后,他又转过身来,脸上是那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是小光的小时候的邻居哥哥,是他小学班主任的孩子,你知道我很正常。”
“他只有一个哥哥,”,听到卞陶空说完,宋羲淡淡回道,他斩钉截铁。冷白色的手又将季驰光往怀中揽了揽,调整了一下他的脑袋位置,让他垫自己的肩膀垫得更舒服点。
看到宋羲的动作,卞陶空眼里划过一丝阴沉,但随即又被掩了过去。听着宋羲说的话,卞陶空露出了个无可奈何又像在哄小孩玩的笑。
“行吧,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小同学,我还有事,我不奉陪了。”,卞陶空身子站得笔直,揽着西装外套的手上,无名指戒指散发着微微的光,又很快被西装布料给掩盖了。
宋羲微微眯了下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已经藏进了西装里的白金素戒,缓缓开口道:
“我喜欢一个人,并不会把他藏起来。他并不是见不得人。”
“我没有错,他也没有错,即使我们同为男性,这也不是错。”
他早就看出了卞陶空的心思,不吝于戳穿他。
也不吝于暴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