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羲上辈子是因为车祸而死的,就在距离距离高考不久的周末。而转天便是季驰光的生日。
季驰光记得很清楚,周一是他的生日,他收了婆婆给他的生日小红包,然后一如既往地骑着小绵羊出门。
到了学校后,宋羲的位置却是空着,宋羲往常都是第一个到教室的,那日却临上课前还没过来。
应该是迟到了,季驰光那时候这想。但不知为何,季驰光看着那个空座位,心里却是无端地心神不宁,总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直到上课前吴初玉红着眼圈进了教室,先让离门最近的同学把门关上,然后便抖着声音对大家说宋羲在前一天遭遇了车祸,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于今天早上停止了呼吸。
吴初玉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班上的同学先是震惊,最后便是一阵悲伤的死寂蔓延开来,有些同学也开始悄悄地抹眼泪。
唯有季驰光一片迷茫,他瞪大着双眼看着那个没有人坐的座位。
宋羲很自律,他严谨,干净整洁。他课桌上的书本、练习册,甚至于草稿纸一贯都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但他人生的最后一节晚自习放学,不知是否因为离开得匆忙,竟还有一本写满了公式的小册子摊开摆在桌面上,右手边则放着没有按回弹簧的红色水笔,像是主人只是稍稍离开了一下,过后不久便会再次坐到这个位置上,继续安安静静地学习。
季驰光的眼睛模糊成一片,当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早便哭了出来。
过后便是挪桌子、划掉花名册上宋羲的名字。宋羲的个人物品没有人帮他收拾,班上的同学和老师不忍心把他们都丢到垃圾桶里,便每人都拿了一点当作纪念。
有忌讳的同学没敢要,这毕竟是死人的遗物。但大部分同学都拿了,虽然班长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的样子,却是一个负责任的班长。
他会喂学校里的流浪猫,会抓它们去绝育,还曾和另一个男生搀扶着脚抽筋同学去医务室,也背过痛经到走不动路的女生去找校医。
班上的人虽怕他,但也敬爱他。
宋羲永远是他们的班长。
上辈子宋羲是因为车祸离开的,他没有参加高考,也没有报名填志愿。而在季驰光所切身经历的、赵于勤成为记者那个未来,宋羲也仍是死了,是为了一个溺水的小孩而死的。
他去世的时间比之季驰光亲身经历的上辈子要早得多,好像死神无论如何都要在18岁时夺走他一样。
宋羲没有活着过完18岁。
一次都没有。
季驰光鼻子一酸,他看着宋羲好端端地站在离他下几阶台阶上,有着一双浅若琉璃的眼睛,还有一张似花瓣般的淡唇。冷白色的皮肤下,是一颗正在跳动的鲜活心脏。
他是活着的。
季驰光张了张口,他想要说什么,后背却忽然汗毛耸立,莫名生出了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
似是在暗示现在的平和与扭转历史的能力只是从死神的时间罅隙中偷夺而来,他未被注意,但只要说出不恰当的话,如今的一切便会如空中楼阁一般化为泡影。
季驰光生生哽住了声音。
宋羲没有听清他刚才说的话,他偏了偏头,浅色的眼里有一丝迷茫,他问道:
“怎么了?”
季驰光听到他这样说便挤出一个苦笑,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符,说:
“没什么。”
这个星期天季驰光和宋羲没有见面。
隔天一早,宋羲一来学校,便见季驰光已经在座位上趴着了。
季驰光今日来得太早了,现在甚至都还能没有到体育生训练的时间。
宋羲悄悄地走过去,如他所料,季驰光确实已经睡着了,他微微张着嘴唇,时不时地砸吧两下,那双往日里都亮晶晶的狗狗眼紧紧闭着,墨如鸦羽的睫毛则因为做梦而在微微颤动,头上的微微打着卷儿的头发则是乱糟糟的,勾着人想要去揉一把。
但宋羲没有动,他见季驰光睡得正香,忍不住嘴角轻微扬起来,露出一个笑来。
他是很想去摸摸季驰光的头发,却又怕打扰到他睡觉。
哪知宋羲刚直起身子,季驰光就醒了,他揉着眼睛抬眼看宋羲,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你来啦。”
宋羲的心化成了一团,交一中的校服短袖是polo衫样式的,领子那里有两个扣子,季驰光怕热,向来只扣一个,他趴在课桌上睡觉,脖子上的平安符连从领子那里漏了出来,蜜色的皮肤把挂着平安符的红绳衬得更是鲜红。
“还早。你再睡一会吧。”,见季驰光迷迷糊糊的样子,宋羲有点心疼。
“怎么那么早来学校?”
季驰光吸了吸鼻子。他放下揉着眼睛的手,抬着头看宋羲,眼睛却因为睡眠不足而半眯着。听到这话后,季驰光便直愣愣地说:
“因为想见早点见到你。”
宋羲被他这一句话整得心似漏了一拍,就连耳朵也泛起薄红,直直地蔓到了脖子上。
那种自季驰光明明不会打架,却顶着电动车头盔走街串巷地来找自己的时升出的莫名情绪似是松了一个口子。
宋羲像想明白了点什么,但见季驰光仿若如常的样子,那点刚明白的情绪便又抓不住了,不知溜到了哪里去。
他莫名有些气闷起来。
“这个,这个......”,季驰光用力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便彻底醒了过来,他转身把自己挂在位置上的书包扯过来放在腿上搁着,又从包里翻出了一个土土的红色小锦囊拿出来给宋羲。
季驰光不太好意思,他挠了挠脸,支支吾吾地红着张脸道:
“这是我、我昨天、求、求的,也是平安符......”
他说完后,又赶忙解释道:
“这不是回礼!就不是你送了我一个我也回你一个那种,我只是......我只是也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声音越来越轻,季驰光的头也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他便不敢看了,手却仍然执拗地伸了出来,想要宋羲接着。
宋羲的嘴张了张,好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红色小锦囊,轻声问:
“我能打开看看吗?”
“可以!可以的!这个是可以打开看的!我问过道长了。”,季驰光见他接了小红锦囊后便笑咧嘴笑了出来,他连连点头,抠着手指等宋羲看平安符。
宋羲给季驰光的平安符是用一个精致的锦绣小盒装着的,但季驰光的这个则不然,它是一个布做的小红袋子,折成三角的平安符就藏在里面,一捏便捏得出来。
宋羲见多识广,也见过上好的刺绣是什么样的。他现在住的这栋别墅甚至就有一扇极大的狮子戏绣球双面绣屏风。
这小锦囊上绣着的当台山的三个字一看便是机织生产的流水线作品,线没劈丝,看起来有些粗糙。并不算好看,但宋羲还是好好地把它放在校裤口袋里揣了起来,甚至还拉上了口袋拉链。
“我很喜欢,谢谢你。”
当台山海拔有一千多米出头,比宋羲早起去寺庙爬的那座山要高得多。
且当台山虽在本省,但也离这座城市很远,坐高铁去都要两个多小时。
那山爬上去大概要四个多小时,山顶的道观还是本省知名的道观,香火鼎盛,每个周末都会有人省内游,专程跑到那里去上香求符。
他们已经进入高三,每个星期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难以想象季驰光是怎么在一天之内坐高铁去爬当台山再人挤人地求符又赶回来本市的。
这个平安符不像宋羲为季驰光求的那样可以拴在脖子上,但宋羲却仍是贴身带着,就连睡觉前,他都要把平安符放在睡裤的口袋里,确认它贴身放着才安心。
"你喜欢就好。",听到宋羲说喜欢,季驰光便更高兴了,他的手也摸上了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平安符,笑到眼睛都眯了起来。
.
已是入秋,操场旁边的树依然如荫,叶子还是翠绿的,仿若还是在盛夏中。
季驰光身子往下一压,奋力地冲过终点线。
今天又是一次体测,长跑队的队员们在谭教练无情的操练下,又将因暑假疏于训练而下落的成绩补了回来。
季驰光也跟着大家一起练,他目前的的排位在第二和第三名间徘徊,但手记掐的时间却是没有回落过了,基本是稳定了下来,却也到了瓶颈期,接下来需要寻求新的突破方法。
季驰光一过终点线便抖着脚放松,今天谭教练领着各位体育老师开会去了,所有的项目都由学生们自己进行,并没有人盯着他们。
就连一向以严肃著称的谭教练也只在群里点了梁伽澄带着他们训练,又叮嘱了不要偷懒后,便没有再出现。
学生间的互相监督一般都是松散的,老师不在,体育特长生便边拉伸边说话,就连在体育馆里的体育生都跑出来操场了,美其名曰基础训练,实际上就是疯玩。
季驰光也放松了下来,他勾着脚压筋,身子却不像谭教练在时那么紧张。
“欸,那是谁啊,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季驰光旁边的长跑队员心不在焉地做拉伸,他眼尖,一眼就看到校道上穿着校服的外人。
“最近不会又有什么交流活动吧,或者什么考试以我们学校做考点?”
“我靠,大美女啊!”
“宋羲怎么和她在一块?”
一听到宋羲的名字,季驰光的耳朵便立了起来,他的头像装了雷达一样望向正对着操场的饭堂,饭堂的三楼就是校广播台。
"他俩看起来好像认识……"
"卧槽,不会是宋羲的女朋友吧?",其他体育生也看到了,纷纷跑过来看,嘀嘀咕咕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季驰光很快就看到了宋羲,他就站在饭堂旁边的小楼梯口那里,这楼梯口离操场不算远,一眼就看出是他。
宋羲现在那里,詹明雅站在他对面,两个人面对着面,正在说着什么。这地方和操场虽然相隔不远,但说话也是完全听不见的,季驰光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宋羲真大胆啊,把女朋友叫来学校......”,很快,体育特长生之间便形成了一个谣言,预计今天晚上晚自习,整个年级的人都会知道宋羲的女朋友过来找他了。
“应该不是吧......”
江瑜也来凑热闹,他搭上季驰光的肩膀,嘀咕了一句。
他们班也看了风采大赛,但不是看直播,而是知道他们学校有人参加后去找的视频,他知道宋羲和那女生就是个搭档。
江瑜是个前恋爱专家,虽然目前封心锁爱中,但他眼光仍是毒辣,一看宋羲就是会断情绝爱那一挂,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唯独对季驰光好。
宋羲那厮会和只相处过三天的人谈恋爱?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说不定啊,毕竟他们看起来挺配的,郎才女貌,不是吗?瓜瓜?”
梁伽澄也过来围观,他瞥了宋羲一眼,嘴角一勾说了这句,随后也把手搭在了季驰光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