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羲因为回来得比预计的晚,只参加了月考最后一天下午的那两门考试,单科成绩居年级第一,但因为只有两门,分数加起来只有二百八十多分。
成绩表打印下来的时候,宋羲的名字从榜首直接落到了最后一名,前面的几门分数全是0。
高中三年来,宋羲第一次被人夺走了年级第一的宝座,直接溜到了倒数第一名,下个月月考他就要被分到最后一个班的最后一个位置上考试了。
没准下个月的月考大会上还会因进步过大而获得“本月进步之星”的发言机会。
宋羲却不理会这些,他回来的那一天便找老师要了前一天月考的卷子,随后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断断续续地把卷子全部都写完了,囤在自己的课桌抽屉里头,等老师讲卷子时再拿出来对答案。
“首都电影学院的招生老师和班长接触了。”
季驰光虽然在埋头苦写作业,但凡他耳朵尖,还是听到前桌和朋友窸窸窣窣地说悄悄话。
“真的假的?”,前桌那女孩子听到这个八卦,眼睛都瞪圆了。
“真的啊,我表姐不是考上了首电的编吗?她那边和我说的,说她领导派人去和我同校同学......”
季驰光悄悄听到女孩们讨论,听到这个小道消息后,也跟着睁圆了那双大大的狗狗眼。
“那班长答应了吗?他一定会红的。那天他一亮相,下头观众的掌声多热烈啊!”
“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岂不是就有一个大明星同学啦?但是电影学院......得要去首都参加艺考集训吧?”,那个瞪圆眼睛的女孩若有所思道。
“班长会大提琴,但我们学校的音乐艺考路子不太发达,也没有太多渠道,可能要转去其他学校才行吧。”另一个女孩听了,也加入讨论,几个女孩子躲在教室边缘,细细簌簌地说着小话。
挑起话头的那个女孩子很勇,听到好朋友们有那么多问题,她自己也很疑惑,为了解惑,便给自己壮了壮胆,随后站起身子就走到正在刷题的宋羲面前,问道:
“班长,电影学院的招生老师是不是和你接触了呀?你要去艺考吗?”
她一动,季驰光的眼睛就跟着她动,他也很关心这个问题,扭过头去巴巴地看着宋羲。
确实,宋羲十分适合舞台。比赛已经过了许多日,但季驰光一想起宋羲在大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心就砰砰直跳。
但即便季驰光觉得宋羲适合舞台,却依然觉得宋羲应该是不会进娱乐圈的。
宋羲看起来很不熟悉那种环境,且也没太大兴趣的样子。宋羲既不喜欢听流行音乐,也不爱看剧,有时问他认不认识最近几年很火的某某明星,他都是一脸迷茫。
那个女孩走过来时,宋羲正在刷题,他穿着蓝白的秋季校服,脸上挂着那副金丝眼镜,手上则拿着一支最普通不过的笔。当女孩站在他桌前时他便停笔抬头了。
听到这个问题,宋羲略有点惊讶,最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是有这件事,但我拒绝了。”
“这样啊......”,那个女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意犹未尽的失落感。
她和宋羲没文理分班前就是同班同学。以前宋羲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冷冰冰的,他的眼睛颜色太浅了,看人的时候让人莫名发怵。这小半年来她却觉得宋羲比之以前要更有烟火气,且柔和了不少。
换在以前,她是绝对不敢跑来问宋羲这种问题的,更不要说跟着起哄让宋羲把奖杯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了。
班里的其他同学应该也不敢。
想到这,女孩便又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那班长以后你想做什么吗?想报什么志愿吗?去哪所学校?”
他们已经高三了,在下年六月就要参加高考,去选择自己的未来。
交1中的学生都是中考时的人中龙凤,他们除了父母指定的路线外,大部分都有过对自己未来职业的设想,就算没有设想,最起码也曾想过偏好的学校。
他们大多目标明确清晰,一有目标后就会卯足劲地往那边走。就连成绩在交1中不算十分突出的季驰光,在高一还是新生时,就是以首都体育大学为目标而努力的。
他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宋羲这个所有东西都要拿争第一的人,目标应该比他们这种普通学生要更明确吧?
谁知宋羲听到女孩问这话,怔了一下。浅色的眼睛上方的睫毛缓缓地晃了晃,最后他才回道: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
从宋羲的脸上看不出敷衍,他回答问题的模样很认真。听到这个回答,那个女生也呆住了。恰逢上课铃响了,那个女生随意回了点什么,便挠了挠头,回到了座位上。
季驰光的耳朵一直留意那边,听到宋羲这样说,季驰光也愣了一下。
待老师走上讲台后,季驰光的脸仍然偏向宋羲那个方向,待宋羲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随后喊起立后,他才忙不迭地把视线收了回来。
季驰光不自觉地握住挂在脖颈上的平安符,跟着班里纷纷站起来的同学鞠躬喊老师好。
这种平安符不像现在的在网店就能买到的网红御守一样精致好看。它很古朴,是玻璃做的小圆筒,黄底红纹的符纸从玻璃里透了出来,细细嗅来,还有一股古刹的香火气。
宋羲给他的时候只是让他不要打开小圆筒,说那样就不灵了。
其他宋羲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让他带上。
季驰光偷偷查过了,这种平安符全国只有一个地方能结缘,那便是首都枫山的千年古刹,那座寺庙坐落在首都著名的枫山风景区上,要爬好久的山才能上去。
网上还说因为住持精力有限,寺内每天只能结缘极少一部分的平安符,得要到的极早才能结缘到。
那天季驰光拿回家后便悄悄地欣赏了很久,最后才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戴上了,鲜红的红绳把他脖颈的蜜色皮肤映衬得更为细腻光滑。
季驰光摩挲这个小平安符,回想刚才宋羲的表情。虽然宋羲的脸依然如往日那般淡然清冷,但他眼里确实是充满了迷茫。
宋羲没骗人。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干什么。
甚至从来没想过。
季驰光还以为,宋羲那么厉害的人,早就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了。
下午放学后,季驰光随着宋羲并肩下楼,他们一个人到操场训练,另一个人则去广播台值班。
教学楼里的人几乎都跑去吃饭了,因为刚才放学时老师拖堂了几分钟,下课铃还没打完,高三一班的同学也是全部跑光了。他们两个是最后出的教室门,现在教学楼的其他教室里只剩下三三两两个学生在,楼梯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落日熔金,霞光万丈。今天是一个好天气,余晖染红了天边一角,从楼梯间上方的小窗户透进来,融到了季驰光的蜜色皮肤上。
季驰光背着自己的牛仔书包,从楼梯上一层一层地跳下来,书包拉链上的黄铜星星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宋羲则伴在他左右,看着他像一只活泼的小狗狗一样蹦蹦跳跳。
季驰光跳下一层,他抬头看着染红了天机的夕阳,嘴巴因着抬头的动作微微张开。他看够了,才转头去看那个清冷的少年,霞光也消融在他身上,把那一身雪白的肌肤染上薄红。
在夕阳下,季驰光把困惑了自己一下午的问题问了出来。
这又把宋羲问呆了,他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最后微微眯起眼睛,竟然露出了一个有点狡黠的笑,与他往日里清冷苍白的样子大相径庭,他回道:
“我小时候是有梦想的。”
“是什么是什么!”,季驰光听他这么一说,忙急忙忙地追问道,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他。
他很好奇宋羲的事情。
“是当太空人。”
间季驰光一脸迷惑的样子,宋羲又俏皮地补上了一句:
“是果冻广告里的太空人。”
这会儿连季驰光都知道了,他知道那个太空人,宋羲说得是一句广告台词。
但季驰光仍然是满脸疑惑,他挠了挠头,很难想象宋羲穿着航天服在月球上走来走去留下脚印的样子。他甚至还问了出来:
“但你,你近视啊......近视能当太空人吗?”
见季驰光居然信了,宋羲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随即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宋羲往日的表情幅度总是浅的,季驰光从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不禁看呆了,他不自觉地微微张着嘴,看着宋羲。
见小土狗呆呆愣愣的样子,宋羲不由得伸出手,微使出点力道来,揉了季驰光的脑袋两把:
“我当时只是想吃果冻,并不是想当太空人。”
他将季驰光打着卷儿的头发揉乱了,又好好地帮他顺了起来。
冷白色的修长指尖一下下划过季驰光的微微变长的黑头发,季驰光当时被人殴打的时候不仅肚子受伤,脑袋也是受伤了,虽然不严重,却也缝了针。
宋羲的指尖碰到那道缝针的疤痕后微微一怔,然后便轻轻地绕过了那里。
“但现在我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季驰光刚刚被骗过,却是不记打的,这会儿又睁着那双黑亮的大狗狗眼,期盼地看着宋羲,嘴上甚至还挂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想听宋羲说。宋羲甚至都能看见他身后有一条短短的尾巴摇来摇去。
季驰光很听话的,他虽然成绩不算十分好,但一定是老师眼里最省心的学生,学生生涯里面唯一一次让老师不省心,还是因为见义勇为。
他真的很像一只活泼忠诚,但又有点胆怯的小土狗。
此时季驰光背着洗白了的牛仔书包,往常季驰光下午训练都不带书包去。今天执意要带也是因为书包里头装了这个学年的学费,是好几千的现金,他早上从柜员机里取出来的,怕弄丢了,所以便背着书包打算先去把学费交了再训练。
这会儿季驰光的两只手乖乖地用手拽着两条书包背带,腰背挺得直直的,像一株小白杨一样,两条笔直的小腿纤瘦又充满了爆发力,从运动短裤里露了出来,脚腕后方还有两个凹下去的小窝。
而他的皮肤是被太阳尽情亲吻的蜜色,嘴唇也是血气十足,看起来既阳光又健康。
谁能想到两个多月前,他会躺在那种脏兮兮的小巷水泥地上,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血流了一地,生死不知呢?
见季驰光那么期盼,宋羲还是决定卖一个关子。他用手点了点小土狗的鼻头,又看了一眼季驰光脖颈间鲜亮的红绳,轻声道:
“填志愿那会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宋羲说完,便率先下楼,走了几个台阶后却见季驰光没跟上来,他禁不住转过身,仰着头看站在上方的季驰光。
夕阳已经发生了偏移,把窗框的阴影给投了下来,季驰光的脸被藏在了阴影了,他刚才那种期待和微笑以及往日的活力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阵茫然的死寂。
“宋羲。”
季驰光在台阶上方开口,他的声音小到几乎不可听闻,声线破碎得仿若穿过另一个时空而来。
“高考前的假期,不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