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王府。
暖阳斜斜透进书房,衬得屋内气氛愈加沉默。
宋凌端坐于主位,面无表情地查看手中信件,一众人等坐于下侧,虽面上沉默,却是各有心思。
前些日子,礼部侍郎被弹劾贪污,按理来说,贪点钱对于这些官员来讲也正常,不是什么大事,可礼部的这位刘侍郎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将手伸到圣人祭祖之事上,下场自然只有一个:抄家砍头。
可这位刘侍郎是青王的人,太子党便趁机进言,肃了肃朝廷风气,但落马的大多是他们的人,虽说都是些小官,但或多或少对殿下有些影响。
“啪嗒”,宋凌将信扔到桌子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座下的张御史趁机开口:“如今因着此事,朝廷职位多有空缺,圣人却还未有决断,不知……”
“父皇近日多有烦忧,吾已询问过,陛下自有打算。”
众人点点头,不再询问这件事,倒是东宫那边……
“昨夜,听闻宫中突然派出数名御医前往东宫,宫内一夜烛火通明。”
“太子身体有恙,吾已经派医师前往东宫。”
此言一出,四下又沉默起来。
“殿下友爱兄长,想来陛下也很欣慰。”孙尚书温言回答,终于道出关键,“不过照现下情形,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是啊。”
“是啊。”一言既出,众人皆附和道。
太子殿下一向玉体欠安,又尚无子嗣,可圣人却没有改换太子的想法,纵是青王殿下尊父友兄,可他们这些人却要细细思虑。
兵部曹侍郎也附和着“是啊是啊”,却绝不多说一个字,如今形势不明,做事说话都要斟酌,他扭头看了看身旁一言不发,似乎是在走神的俊美郎君:
“驸马您怎么不说话呢?”
林宣正神游天际,冷不防听见他的话,微微一笑:
“是啊,殿下,如今东宫势微,太子身体抱恙,而殿下有平定西北之功,又解决了徐阳县地匪患,该当大任。殿下应早些谋划,以免误了时机。”
什么谋划?什么时机?
一语落下,满室皆静,有人讪讪一笑,却不随之附和,有人自认非自己所言,回几句场面话。
主动提问的曹侍郎默默离远了些,以免被无故殃及。屋内生暖,他却莫名有些冷,同时暗悔自己这张嘴,问谁不好竟然问这位大佛。
座中老狐狸们心思各异,此时难得皆维持一个想法,那便是这位模样俊美的驸马郎,实则真是个可看不可用的,心中鄙夷之心更重。
林宣,清平九年的探花郎,福宁长公主的驸马。
清平九年的进士遴选,林宣的文章不过末尾,堪堪挂上个名次而已,可殿试中,陛下见其风骨绰约,貌比宋玉,当场便钦定其为探花郎。
所言“玉常有,而美玉不常有。”
当时可谓引起朝堂一片哗然,但陛下金口良言,御笔已下,断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所以林宣这个探花郎在外人眼中当的是一个有愧,朝廷老狐狸们看其不忿,遑论那些与之同批的进士们。
无奈此人运气极好,后又被福宁长公主看上,成了驸马。
福宁长公主,乃圣人一母同胞的妹妹。圣人又极重血缘亲情,对这位唯一的胞妹,可谓是宠爱至极,无有不应。
驸马林宣自然水涨船高,对其谄媚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其余看不上他的人,至少表面上的功夫得做。
但此人不仅能力一般,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本领也很难讲。
故而他这话甫一出口,主位上的宋凌当即脸色微变,明显有几分不快。
“太子玉体欠安,陛下为其担忧,吾不能解父皇之忧,只能尽力而为,做好分内之事,不让边关战事再烦忧陛下。尔等是朝廷官员,自当为君分忧。”
众人皆垂首称是。
咚咚敲门的声音传至屋内,宋凌微微蹙眉,抬手示意赵银出去查看。
一室寂静中,只有门开合的声音,以及赵银来回的脚步声,待了解清楚后旋即附耳低声回禀。
因被人打断而不快的脸色稍稍缓和,宋凌脸上难得出现笑意:“有思来了,请他进来罢。”
赵银随即领令出去。
——
陆缙默然静坐于厅堂,桌上是仆人刚端来的温茶,他低头凝视,指尖微敲,盏内涟漪骤生,他的视线无声追随。
“陆先生,殿下有请。”赵银快步来至厅堂,见陆缙已然起身。
长身玉立的郎君闻言颔首,落后其半步跟随。
书房内已谈起些闲话,品茗间都有心等着这位殿下口中称赞的陆郎君,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故陆缙一进门,便感到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好奇、探究、不屑,
处于焦点的主人公则面庞从容,不疾不徐先向青王一礼。
宋凌此时已起身扶起他:“在府中便不必拘礼,有思,你可让吾好等啊。”
“殿下恕罪。”
“无妨无妨。”宋凌笑着,又向众人介绍,“这便是吾曾提起的陆缙,陆有思,徐阳剿匪一战,有思可谓是功不可没。”
他指着屋内的人向陆缙介绍,陆缙也一一行礼。如今这屋内只有他一个白身,在座的最低也是京官,礼仪不可废。
在座的都是人精,知道殿下欣赏此人,并且有心提拔,如果此人能力真如殿下所言,那么来日未必不会扶摇直上。
人情,要给的。
张御史:“陆郎君年少英才,又生的这样一副好样貌,真是后生可畏啊。”
“是啊,听闻陆郎君的老师是贺先生,令师之名,我等无有不闻。所谓名师出高徒,如今见了陆郎君,也让人仿佛见到贺先生一般呐,不知道令师可还安好?”
闻言,陆缙面上浮起一抹忧伤:“老师前些日子刚刚过世,某也是因此事耽误了行程。”
再次开口却不小心提到对方痛处的曹侍郎默默闭上了嘴。
宋凌也跟着悲伤了起来:“只可惜某无此运气,未能有幸见其一面。不过有思如此才气,想来贺先生也是欣慰的。”
“对,见汝如此,也算瞑目啊。”
其中一人有意转移话题,左右看看,笑道:“才气还在次要,有思的相貌确是难得一见的,不知有思籍贯何处?”
“松州南安。”
“松州南安?”曹侍郎兀自嘀咕,“这个地方听着有些熟悉。”忽地一拍手,大喊,“某想起来了,驸马不也是南安的吗?”
他的声音过大,在座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旋即有人反应过来,看了驸马一眼,“对,驸马也是南安的,看来南安盛产美人啊。”
南安那个地方,不过一偏隅之地,几年来都出不了一位进士,林驸马也极少提及家乡,是故众人都不记得,也只有曹侍郎有闲心记住。
话至此,大家的视线便都集中到这两位同乡之人身上,曹侍郎见自己终于说了句有用的话,更加卖力,“某瞧着林驸马和陆郎君的相貌还有些许的相似呢!”
此话本是句再平常不过的称赞之词,众人笑笑也就过去,偏偏此时林驸马抬眼望来,恰与陆缙投来的视线对上。
目光毫不避讳相撞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从其中看出一丝冷漠的嘲弄。
内心陡然一震,再望去时,却是郎君沉静无波的眉眼,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紧张之下打翻茶盏。
伴着瓷杯碎裂的脆响,是郎君清冽的声音:“大人言重,某不敢攀比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