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长寻看着她,道:“尽管问。”
祈今歌睫毛颤了颤,道:“方才在门口之时……守卫们讲我误认作她人,我想,是我妹妹祈明珠来找过王爷,对吗?”
尹长寻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坦荡道:“没错。”
祈今歌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问道:“不知道她找王爷所为何事?”
尹长寻道:“也没什么,她不想嫁给鲁庆,所以求我收她作妾。”
“……”
祈今歌眸光微动,听着尹长寻的话有些恍惚。
她并不惊讶祈明珠会抛下矜持,甚至在已经和鲁庆定下婚约以后,大着胆子来找尹长寻。
就算她想不到,现在知道了,也不会意外。
上一辈子的死亡让祈今歌了解了,祈明珠的想法并非她能够揣测的,隐藏在她娇媚可人外表下的是疯狂的想法和破格的行为。
只是平常时候难以窥见。
杀至亲她都敢,不顾廉耻地来求尹长寻又有什么呢?
只是她莫名有些堵得慌。
她面前仍旧看不出什么变化,可是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却变得有些闷。
她接着问:“那庆王殿下是如何回她的?”
这其实是废话。
祈今歌想。
尹长寻必然是拒绝祈明珠了,他岂能是人家送上门他就接受的人?他若是这种人,早就妻妾成群,分身乏术了。
再者,就算假定尹长寻真的答应了,将祈明珠要了过去,鲁家定好的婚礼被取消,这种“两男争一女”的戏码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再加上尹长寻的王爷身份,毫无疑问会瞬间传的满城风雨,怎么可能安安静静,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祈今歌知道。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想听尹长寻亲口说。
仿佛如此才能求得她内心的安宁。
尹长寻看了她半晌,像是要把她看个分明。
也不知道得出了怎样的答案,尹长寻嘴角又上扬了点,道:“我要是答应了,这请柬上新郎官的名字怕是要改了。”
他说着话,一只手将已被丢在案几一边的请柬又拾了起来,拿在手里随意晃了晃以后,又递给了祈今歌,道:“你看看。”
祈今歌打开请柬一看,只见新人名字的落款处,赫然写着鲁庆和祈明珠二人的名字。
这是鲁府送过来的请柬。
见状,祈今歌哑然失笑。
这请柬做得如此精致,话语写得如此庄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是新婚头一遭。
看来鲁庆的确如他人所言,真是人老心不老,对档子事倒是比初婚的小伙还在能折腾。
祈今歌将目光递给了尹长寻,同时也将请柬合了起来,放在了桌上。
她眸光流转,道:“王爷要去吗?”
尹长寻见她反应,又反问道:“你没有收到请柬?”
祈今歌摇了摇头,给了否定的答复。
尹长寻脸色变了变。
他知道祈今歌是独自离开殷府的时候,而非姐妹二人一同离去。
虽然不是没想过这对姐妹或许是有了矛盾,但是毕竟人各有志,纵然是亲人,也不一定要每时每刻都同去同归,形影不离。
短暂的分开尚且说明不了什么。
今日一看,祈今歌与祈明珠不只是有了间隙,并且还是相当大的问题。
当初鲁府的人来百影楼商谈之时,他也并未多想,以为祈明珠应是已经私下知会了祈今歌。
后来,见祈今歌也要按部就班地参加排练,当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来他的直觉没错。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重要之事,能另两姐妹心有芥蒂到如此地步?
否则怎么会在此等决定人生大事的时候都不知会姐姐一身。
尹长寻看着祈今歌的神情。
没有收到祈明珠的婚柬,她的脸色倒是看不出伤心之色。
祈今歌见他没说话,反而主动提了一嘴,道:“王爷就不好奇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尹长寻对别人的事没什么兴趣,但是对祈今歌是例外,他当然想多了解她。
但他感受得到,祈今歌虽然与其他人相处起来,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可终归是有距离的。
就像是怀揣着心事的小女孩,平日里可以与人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但是人脑之中藏着寂静,在内心的一角,小女孩守着自己的秘密,不愿意与人分享。
尹长寻的态度其实相当简单,若祈今歌不说,他便不会主动问。
他迫切想要拉进与祈明珠之间的距离的心意未曾变过,可他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急切把祈今歌推得更远。
但是眼下,形式好像变化了起来。
祈今歌引导着话题,像是在告诉尹长寻——你还可以再靠近一点。
于是尹长寻顺着话问道:“当然好奇,你愿意和我说说?”
祈今歌弯了弯嘴角,只道:“其实我和祈明珠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分开的时候,我们闹得不太愉快,她不愿意离开殷府,因为一旦赎身,以后都得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这无疑是一条艰难的路,所以她希望我陪着她继续待在殷府,继续过以前的日子,我在她身边,或多或少可以照拂她。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再卖笑为生,可是无人得知,还有更为重要的理由。”
她顿了一下,抬眼与尹长寻对视。
这是她未曾与外人言说的理由,哪怕连父亲祈成田,她也不曾谈及过。
可是眼下,她吐露真心话的第一个人,却是尹长寻。
这是她未曾想到的,可是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
祈今歌略一沉吟,继续道:“这个理由便是——我觉得照顾这个妹妹很累,日复一日的付出让我身心疲惫,对于我来说,她给我添了太多的麻烦,俨然成为了累赘,所以我想要借此机会离开她,老死不相往来反而是我要的结果。所以,她怨恨我‘背叛’她,我想,这才是她没有邀请我的理由,不过,这并不会使我伤心,反而让我更加自在。”
或许是头一次透露心扉,又或许是她内心的已经压抑得太久,她说着话,嘴角微微上扬,神情也随之更加放松起来了。
她补充道:“这种一厢情愿的付出,是我想舍弃的,我不是圣人,我没办法不求回报,纵然是亲情也是如此,但是祈明珠给不了我想要的,所以这便是我和她分开的理由。”
祈今歌注视着尹长寻的一举一动。
这是她的真心话,也是她不为外人而知的一面,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想要和尹长寻说呢?
她是想要倾诉,还是想要告诉他,她也许并没有如他想一样好?
还是她心中有一丝期许,希望尹长寻能理解他的选择,或许又是哪怕她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他也能接受?
连祈今歌自己都不明白。
但是无疑她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尹长寻会有什么反应。
会斥责她冷漠,会责备她无情,又或者是直接无言?
祈今歌猜不到正确答案。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现在很紧张。
紧张尹长寻即将给出的回答。
然而下一秒,尹长寻一字一句道:“那不是很正常?”
少年的脸上没有鄙夷,没有不解,只有祈今歌未曾想过的认同。
这份认同来的猝不及防,一时间,祈今歌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
她微微垂眸,内心竟有些慌乱。
藏在袖子的玉手微微掐紧,暴露了主人内心的紧张。
尹长寻平静看着她,道:“虽然说血浓于水,可是这天下又不是没喂不熟的白眼狼,哪有只付出不收获的道理?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听过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对人好固然不一定要求回报,可是也不能最后让人反咬一口,更何况就算是亲人,见不得你好的人也多了去了。毫无底线的一味忍让,不也是一种愚蠢?你不仅不欠祈明珠的,反而是她欠你,她又有什么资格谈‘背叛’二字?”
尹长寻并不觉得祈今歌说的话哪里有问题。
他生在皇家,养在皇宫,朝堂前和后宫内的勾心斗角,他小小年纪之时已经看了个遍。
所以他明白,所谓的亲情有时候不堪一击,它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坚固,更没有他人想的那么珍贵。
这世上最难求的是真情,而非某种特定的关系。
祈今歌只不过是早出生了两年而已,难道出生的早便是一种罪,需要对祈明珠无条件的牺牲与付出?
简直是笑话。
因为在尹长寻看来,祈今歌的所作所为,不仅不会损了她半分形,反而釜底抽薪一样的决绝举动,让他觉得她更加的可爱可佩。
尹长寻平静的话语,却足以四两拨千斤,在祈今歌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汹涌的浪潮一遍又一遍地将她的身体冲刷,随后又将她卷入海潮之中,将她淹没,掩盖,埋葬,最后又一波接着一波**涌起,将她从海底掀出。
尔后,她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在浪潮的翻涌下,获得了新生。
她内心的仅剩阴霾彻底一扫而空。
自始至终,这一世,她更加确信,自己从未认错过。
祈今歌不由得抬头看着尹长寻,不知为何,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
祈今歌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又像是无话可说。
最终,她只是微微一笑,将内心的波澜起伏化为了一句:“王爷说的是。”
随即,她有些慌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今日多有叨扰,时间不早了,民女就先回去了。”
尹长寻照例是要亲自送她,可是祈今歌已经红了眼眶,便知她眼下铁了心只想独自静静。
今日祈今歌主动和他吐露过往,尹长寻已经大为满足,他知道,这是祈今歌主动向自己迈出的一步,已经胜过千万种言语,于是便也不再坚持。
尹长寻送祈今歌出了王府大门,吩咐了马夫送她回家。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尹长寻想到了祈今歌之前提出的问题。
原本,他还未决定要不要去这趟婚宴。
毕竟在他眼中看来,娶一房小妾还闹得满城皆知,到底是有些好笑。
但是如今得知了祈明珠和祈今歌二人之间的前因后果,他还真是不得不去了。
叶威当日和自己提过,鲁老爷的这位新人点名道姓要让百影楼的人前去表演。
旁人以为只是让百影楼的人过去助助兴,活跃一下气氛,可此刻,尹长寻已经能品出其中的不对劲。
尹长寻眼光变幻。
他倒要看看祈明珠想玩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