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守思考的如何了?”
裴昌延漫不经心开口,眉眼此刻带着明显的愉悦。
他向来如此,喜欢看别人痛苦、挣扎,并以此为乐。
陈兴安手心捏紧,目光沉沉。
“殿下,我们不如来赌一下,陈兴安会不会动手?”裴昌延盯着陈兴安,微微俯身靠近钟辞耳边,话语里带着难掩的兴奋,“在我查明秦国公动向之前,我不会杀你。但我想看看,陈兴安在死前会给我呈现一出什么表演。”
钟辞垂眸轻笑:“裴大人,那他的表演恐怕不会如你所愿呢。”
从他们进来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她的暗卫只是伪装成官差,又不是真的官差。进来的第一时间没有相救,而是陈兴安率先出头。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陈兴安说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方法,而且可以保证能救下她的方法,让他们甘愿此刻按兵不动。
“是吗?”裴昌延嗤笑,抓住她胳膊的手更加用力了,“那我堵他不敢动手,若是他动手,此后河州之事我便不再插手分毫。”
闻言钟辞轻笑,不做回答。
今日之后,他能不能再回到地面上的裴府都尚未可知,更遑论继续插手河州之事。
陈兴安捏紧了手心,他要做的事情也是在赌,若是钟辞真的有事,他怕是也难辞其咎。
“如何?陈太守?”
裴昌延的话语再次传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快了几分,整个手臂都在不由自主地轻颤。
就在此时。
原本还蹲在宋折身边的梅蕊兀地起身,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头顶的发簪,朝裴昌延刺了过去。
发簪迅速刺破血肉,又迅速拔出,鲜血从裴昌延的颈窝的血窟窿处迸出,他的衣衫瞬间被鲜血浸染,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他难以置信地捂住颈窝处还在往外冒血的血窟窿,右手微微用力,想要杀掉钟辞。
但是没有另一只手的桎梏,钟辞只将他右手往外一推,整个人身形一闪,立在了他对面。
由于失血过多,他也难在坚持,整个人半跪下去,用剑撑着地面。
随后一脸阴鸷地看向一旁惊慌失措的梅蕊。
“动手!”
见此状况,陈兴安也急忙抓住机会。随着他一身令下,官差全部上前,想要将裴昌延控制住。
但是其从怀里拿出一个弹丸,狠狠往地上一丢,房间内瞬间烟雾缭绕。
而待烟雾散去,裴昌延和梅蕊已经没有了踪迹,面前却是出现了一个不知通往何方的密道。
“殿下。”陈兴安上前来,略微拱手行礼,“您可有受伤?我派人将您和西平侯送回去吧。”
钟辞眼神一凝,审视着这个安元郡太守。
此人剑眉星目,虽是年岁上来了,却依旧不改风流,隐忍多年,如今面上还有些大仇得报的畅快。
但此时这么快想要支走她,看来是接下来想做的事情不打算让她继续参与。
“不必。”她对秦祁、秦支招了招手,“与陈太守的人一起去找,把地宫翻过来,也要把裴昌延抓住,要活的。”
“让其他人去找向兰和新云,同时把这地宫的地图绘制一份。”
秦支、秦祁:“是。”
见她有条不紊地吩咐,陈兴安面色怪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止住了,对着一旁待命的官差摆摆手,示意跟上那些暗卫。
钟辞吩咐完,便走到了宋折身边,十分熟稔地摸了摸他的袖口,见没摸出什么东西,手又探向他的胸前。
硬是把对方摸到眉头紧锁,闷哼两声才从他怀里掏出几个小葫芦瓶。
她把每一瓶都端详了一边,还是分不清哪一个是救人的药,便戳了戳对方的胳膊:“喂……”
“嗯!”宋折吃痛地闷哼一声,眼皮不停地颤动。
若非他泛红的耳尖暴露了他,钟辞怕是以为自己弄疼了他。
看他的样子,钟辞有些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有点想笑,但硬是强忍了下去。
随后将三个小玉葫芦的盖子都打开,故意说道:“小侯爷莫怪,我实在不知哪个葫芦里是救人的药,只能都喂给你了。”
一手抬起他的头,一手将小玉葫芦往他嘴里送。
“……”宋折一只手迅速抓住她拿药葫芦的手,半睁双眼,眸光都不敢看向她,气若游丝,“绿色那瓶……”
“什么时候醒的?”钟辞见他睁眼,再也憋不住了,忍不住揶揄道,“莫不是早醒了,但不好意思睁眼?”
说话间,她已经将药瓶里的药喂给了他。吃了药的宋折面上浮现可疑的红晕,一脸窘迫,也不知是因为药力作用还是其他。
在陈兴安的帮助下,一起将人挪到了床上,房间内也恢复了片刻的安静。
她和陈兴安面对面坐在案桌边,目光却是移向了不远处的床榻之上。
单作为盟友而言,宋折此次做的,属实是过了。
可若是作为其他感情而言,他的舍命相救也足以令人动容。
“陈太守,这河州的青阳茶,味道确实别有风味。尝一下?”她将煮好的茶壶抬起,微微挑眉。
陈兴安错愕,不动神色环视了一下四周,周围的血迹未清,浓重的血腥味依旧扑鼻难闻,这种环境下,谁能安心下来品茶啊!
“不想喝也没事。”钟辞收回目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你说说,这些天都是什么情况,还有梅蕊,是怎么回事。”
她话语平淡,就好像真的是在平常聊天一般。
但是闻言抬起头看过去的陈兴安,却透过水雾对上了对方冰冷审视的目光,心下猛地一跳。
似乎也是没想到她还会深究下去。
“不过是……”陈兴安缓慢开口,脑海中不停地在搜索措辞,想要将此事一笔带过,“一些陈年往事罢了,殿下不必过多费心。”
钟辞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待轻抿一小口茶水后,将杯子放在了桌上,声音不大,却在这空洞的地下,听的格外清晰。
只一会儿功夫,陈兴安却是感觉时间静止了一般,手心也起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对方并不满意。
于是又缓慢开口:“梅蕊原本是阳和县一家富商的小姐,但是在随她父亲来安元郡的时候,被裴昌延看上了……”
“……裴昌延十分恶劣,梅蕊被迫进了永陵楼,还成了永陵楼的招牌……但更多的时间,都是在裴府……”
“所以梅蕊想杀了裴昌延?”钟辞声音不大,打断了他斟酌半天吐出了话,“可梅蕊为何会为你所用?你又是如何确定,她一定会动手?”
“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陈兴安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头脑发晕,袖袍下的左手狠狠按住发颤的右手,故作镇定地抬眸看了钟辞一眼。
却对上了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慌乱之间,他又马上垂下了头。
“不如我来猜猜。”他听到钟辞缓慢开口,语速极慢,“你与梅蕊的父亲是旧识,他是应你之邀来到安元郡的。”
“而梅蕊与裴昌延的相识,或许也是你一手促成的。”
“而这次你告诉梅蕊,只要裴昌延死了,她就可以回家了。是不是?”
钟辞眼神犀利,看着对面的人强装镇定的样子,不由得嗤笑。
若非之前与梅蕊相处之时觉得她藏有心事,行为举止都透着犹豫纠结,如今就单听陈兴安所言,可能还真会觉得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旧事。
不可否认,他很会隐忍。哪怕现在,他把身体都绷紧了,面上也还是看不出任何其他的反应。
但也就是看不出任何反应,才更加可疑,更显得她所有猜测是贴近真相的。
陈兴安沉默良久:“……殿下,事情并非如此。”
钟辞:“哦?”
她语调上扬,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与梅蕊父亲确实是旧识,梅蕊与裴昌延的相认,是一场意外……”陈兴安斟酌着小心用词,似乎是想要将来龙去脉尽可能的美化一番,“他虽是拥有了梅蕊,却还是不肯放过梅蕊的父亲,这次确实是我告诉她,只要杀了裴昌延,把您救出来,他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这么说,本宫还得多谢陈太守这番谋算?”话这般说着,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多谢的意味。根据他的话,钟辞继续猜测着,“……然后你告诉本宫的暗卫,若是我被挟持,梅蕊会行动,比他们正面相救成功率更大?”
察觉人心的本事倒是有几分,知道暗卫此时最担心的也是她的安危,便以此来相商。而真当出现这种情况,他却又是在赌,赌梅蕊会动手,或者说,他知道梅蕊一定会动手。
不过也确实,能在裴昌延眼皮子底下活这么久,没点本事早就同前任长史和司马一样被换下来了。
若非见识过梅蕊的纠结,和他如今太过镇定的表现,就他的言辞,她或许真的欣赏重用此人。
听闻她话的陈兴安一时不确定她的想法,踌躇着回应:“……是。”
“呵呵……”钟辞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在对方不解地目光下,缓缓开口,“陈太守忍辱负重多年,待抓住裴昌延,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待抓住裴昌延,他隐在其后做的事情也会大白于天下,到底是黑是白,届时自有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