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消息放出去已经过了五日,每日里都有新的人送来,而且几乎每隔一日就有人离世,到如今送来的人,年龄却是越来越大了。
今日钟辞刚到,就见一对夫妇推了个推车过来,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推车也用一块白布盖住了。
他们一见到长生就忙叫着:“小大夫,快过来快过来。”
长生一过去,略高大一点的男人将推车上的白布掀开,低声问道:“小大夫,你看看我的老母,她还不是重症,你看看你们能不能给她治治。”
“啊?”长生看着他们期望的目光,有些怕怕地退后两步。
推车上的老人睁着双眼,浑浊的眼眶里满是泪水,一声也不吭。
因为还没到重症,老人满是褶皱的脸上也只是有些泛红罢了,但整个人却是瘦弱异常,胳膊上仿佛没有肉一般,只显出骨骼的轮廓。
见到长生有些怵怵的样子,那男人又再次快速开口解释:“小大夫,你别紧张,没治好也没关系,就当是我老母积德,给其他病人先探探路。”
“不、不是……”长生看看躺着的老人,又看看急切想要将自己亲娘甩出手的男人,一时间竟结巴了,讪讪说道,“我们如今只收重症之人……”
“怎么了长生?”沈百草见长生一直没过去,一抬眸就见到长生被人缠住,放下手中的活计,便走过去看看,“为何还不过来?”
“您是沈神医吧!”那男人一见到沈百草,也不理长生了,忙凑了过去,“我家老母如今也患上疫病了,您看看能不能收她试药?”
唯恐他不答应,又忙说道,“没治好也没关系,就当是我娘积德。”
“你说是不是啊!死婆娘!”男人见沈百草把眉头皱起来,还以为他是不愿,狠狠扯了一下另外一个妇人的衣服,凶神恶煞威胁道。
“是、是……”那妇人一激灵,连忙应和。
“收了吧。”
沈百草瞥了一眼车上的老人,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见一声冰冷的声音从一旁的马车内传出,钟辞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走到他们这里,盯着那一对夫妇,眼神冰冷。
那对夫妇见钟辞是话事人,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估计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有亏良心,男人连忙拉着身边的妇人,对着她弓腰点头,“那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脚底抹油一般飞快地进了北街。
这时推车里面的老人绝望地闭上了眼,泪水顺着眼睑,划过她满是皱纹的眼角,没入灰白凌乱的发丝中。
再睁开眼时,她挣扎着爬起来,跪在了几人面前,磕着头,“大夫,如果您有需要,就拿我来试药吧,我的症状还很轻,还可以试很多次……”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沈百草上前扶起她,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手指同时也搭上了她的脉搏,“你现在情况不算严重,我们目前的药可以暂时控制你的病情恶化,你别再说这种话了,不是什么人都能试药的。”
老人哆嗦着身体,又要跪下来:“求您了,让我试药吧,平时也可以帮你们干活,之前在家里,我也什么活都能干……”
“老姐姐,你这是何苦啊!”沈百草扶着她,重重叹了口气。同时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钟辞。
“罗阿婆!”北街里突然冲出了一个小孩,身影迅速地绕过驻守的官差,迅速钻过来抱住了老人,“阿婆,你病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旁的推车,瞬间明白了情况。
小小的身体气到发抖,嘴里也咒骂着:“罗老大怎么能这么对你,他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你可是他的娘啊!”
“小阿灵。”钟辞轻声唤道。
这小小的人儿就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整个人灰扑扑的,但是声音不会错,那小家伙就是失踪好多天的新灵。
听到声音的新灵缓缓看了过去,面上有几分窘迫,“我、我知道你在找我,但是我不能和你回去,我要照顾……”
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哪里,整个人又急了起来,迅速跑到钟辞面前跪下磕头。
钟辞都来不及扶,就听见她说:“姐姐,公主姐姐,求求你,不要让罗阿婆试药,罗阿婆的病很轻,她很快就会好的!”
“你起来。”钟辞蹲下想扶起她,但她很坚定,不停地摇着头,满眼泪光。无奈之下,只得先答应她,“好,不让罗阿婆试药。”
新灵:“谢谢公主姐姐!”
“但是你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以及这些天你都在哪里。”钟辞扶起来她,对着另一旁的沈百草道,“沈爷爷,劳烦您给罗阿婆安排一个住处,其余事情待会再说。”
“秦支,你告诉秦祁他们,不用再找新灵的下落了,先盯紧裴府和刺史府。”
随后她就带着新灵回到自己的房间,听着新灵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若青姐姐离开后,我一直感觉有人在窥视你的别院,我觉得我如果再呆下去,可能会有危险,我就跑了。”新灵擦干了眼泪,继续说道。
“公主姐姐,我之前说要银子救奶奶是真的,我想救罗阿婆。”
“她以前是我们家的乳娘,我和我阿姐都是罗阿婆带大的,罗老大是她的大儿子,他之前不是这样,虽然什么活都让罗阿婆做,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想要罗阿婆死……”
说着说着,新灵又哽咽了起来。
“自从我爹娘被裴狗杀了,罗阿婆也回家了,我和阿姐居无定所,到处漂泊的时候,是阿婆收留了我们……可是罗老大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我们横眉冷眼,我们走后,他就把阿婆赶去了柴房……”
“后来水患,他们甚至开始不给阿婆吃的,阿婆有次饿急了,吃了一个饼,差点被罗老大打死……”
新灵流着眼泪,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痛苦。
“所以我才会去乞讨,若是有心人能给一点粮食,给一点钱,阿婆也不会那么辛苦了……但是阿婆病了,我这些天也没有钱给阿婆抓药,就只能去外面山里找一些草药,结果一回来就发现阿婆不见了……”
“之前阿婆就是担心会被罗老大抛弃,才一直瞒着自己的病,如今果然是如此!”
钟辞摸了摸她的脑袋,用帕子擦干净了她的眼泪。
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一顿,忙问道:“小阿灵,你是说罗阿婆已经患上疫病有一段时间了?”
新灵不解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是用什么药?”钟辞眸光一亮,之前沈百草一直说还缺一个药引,但是冥思苦想也没能试出药引是什么。
可罗阿婆在疫病大规模爆发的时候就已经患上了,且这么多天还一直能稳定在最初的情况,这些草药里面,说不定就有药引。
“我,我写给你。”新灵似乎也反应过来,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忙去到一旁的桌边,蘸了墨汁就开始写,“这是阿婆给我的方子,之前在家里,我们发热难受,阿婆就是给我们用这些药的。”
“好了,给。”新灵快速写完,拿起纸张吹了吹,再将其递给了钟辞。
接过纸张,看了一眼,将其中同如今方子相同的药材去除,也不剩几样了,看来这疫病能快些解决了。
钟辞嘴角难以抑制笑意,收起药方看向了新灵,“小阿灵,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找一下沈神医。”
说罢,转身就要出门。
新灵抓住了她的袖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道:“公主姐姐,你……知道我阿姐的下落吗?”
钟辞脚步一顿,她怎么这个事情忘记和新灵说了。
回头摸了摸新灵的头,看着对方希冀又害怕的眼神,扬起了一个安心的笑,“你阿姐现在在裴府,但是别担心,疫病解决了,我就去把你阿姐接回来。”
“真的吗?”新灵微微发亮,燃起了希望,“我相信你,公主姐姐。”
揉了揉她的头,随后走了出去。
刚拉开门,就与宋折对视上了。
那人正环臂倚在门一旁,也不知方才新灵说的,他听进去了多少。
“我竟不知,小侯爷还有偷听的癖好。”钟辞面色如常,出去将门一关上,目光就瞥了过去。
宋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笑着,扯开了话题,“看来殿下赌赢了,运气偏向了殿下。”
“但是殿下,真的值得吗?”
他忽然问道,但话却是前言不搭后语,又在扮演谜语人。
“这次不是谜语人。”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他沉沉说道,“这几日送来的人你也有看到,有几人是真的怀揣希望,想让自己的家人治好的?多的是像罗阿婆这样的。”
“他们的家人都放弃了他们,对自己的至亲都尚且如此……”
“够了。”钟辞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不是在这里,也不是现在,“我现在不想听。”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宋折,转身就走了。
找到了沈百草,对方此时正在给罗阿婆诊脉。
一见到她进来,罗阿婆便挣扎着要给她行大礼,“草民刚刚不知您是四公主,多有得罪,草民多谢您的收留。”
罗阿婆骨瘦如柴的身体,颤颤巍巍地仿佛一碰就要断掉了一般。
见她挣扎,沈百草忙给她按了回去。
钟辞也忙说着,“别挣扎,先让沈神医给你诊断。”
“还有这个,是你之前给新灵的方子吗?”见对方坐下后,便将手中的药方递了过去,“这个药方你从哪里来的?”
罗阿婆确认过后,面露疑惑:“这是草民老家的一个土方子,也确实给过新灵小姐,不知公主问这是……?”
听到她的回答,钟辞面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眼神示意她将其递给沈百草:“沈爷爷,您看看这个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