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
马车渐渐驶进城内,一路上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大多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
他们大多都被安置在里城门口附近,此处设的好几个粥棚,此刻也排起了长队,等着小吏施粥。
给了城门守卫检查过通牒后,一行人拖着赈灾银进了城。
见到他们进来那些难民也是纷纷侧目,但面上却是一片麻木冷漠。
若青见驶进了城内,便兴冲冲打开了车窗,想看一下河州的街市,但是入目却是一片惨淡——
街道的两侧随处搭了破败的棚子,老人小孩蜷缩在其中,不知生死,而稍青壮一点的人都挤在粥棚前,端着残破的碗等候着施粥。
整条街一片死寂,只能偶尔听到忽远忽近的痛哭声,和小吏冷漠的“下一个”,而他们的车轱辘滚动的声响在这里反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麻木和习以为常,黝黑的双眼里是对一切的绝望,即便是看向自己的亲人,脸上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痛苦,转瞬又恢复了麻木。
若青打开车窗的手僵住,眼睛却无意间瞥到钟辞曾经赏给她的手钏,有些羞愧地忙用袖子遮了起来,迅速关上了车窗,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钟辞。
“马车里,可是来赈灾的大人。”一个稚童的声音从车外传来,马车也随之渐渐止住。
若青再次看向钟辞,得到默许后,掀开了马车前帘,探出身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站在马车前,脸上灰扑扑的,分不清男女,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此刻,双眼直直盯着马车,见若青探头,便快步跑到马车旁,“扑通”一声跪下。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明亮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大人,求您救救我奶奶!”
“你胆子不小,可知马车里坐的是谁?”若青语气略带责备却又柔和地说道。
那小孩摇摇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颤抖,“大人,我奶奶已多日未进食,只要给我一点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若青心头一软:“我们不要你做什么,这个拿去买点米吧。”
她从袖中取出钱袋,数了数还剩的几两银子,便将银子又装进了钱袋,递给了小孩。
那小孩也是灵性,爬起来将钱袋迅速揣进自己的怀里,抹了把眼泪,急促说了一句“谢谢大人”,便转身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却在片刻后,几个青壮年人从施粥的长队中挤出,朝巷子追了过去。
“诶——”若青来不及说什么,担忧地望向了巷子深处。
“这种事情应是常发生,那孩子已经轻车熟路了。”钟辞凝视着外面发生的景象,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唤道,“回来吧若青,那小孩不会有事的。”
若青有些不解地回头,见钟辞面上的表情,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她钻回马车,坐在一旁,有些恼地说道,“怎么小小年纪,就出来骗人!”
“别生气了。”一旁的向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在这灾年里,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小插曲仅耽误了片刻,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真正”的街市。
这里有有一批官兵驻守,来往众人都需要查验身份。
何曹早早便让人侯在了那里,见车队抵达,立即快步迎了上去,恭敬行礼:“参见四公主殿下、西平侯,何刺史命小的在此等候,接下来的路,就由小的来为二位引路。”
车队继续行驶着,内城的景象全然不同于外城,这里相比外城喧嚣热闹不少,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街边商贩的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这才是正常的街市。
但是,同一个街市直接被粗暴地一分为二,本身就是非常不正常。
若青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犹豫着将车窗打开,只是微微瞥了一眼便快速合上了。
她面色复杂,低垂着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钟辞和向兰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这同阳和县如出一辙的划分方式,怕都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个酒楼前。
引路的官差再次上前,恭敬地行礼,“四公主,西平侯,还请移驾永陵楼,清远王、何刺史还有裴刺史……不,裴大人,都在里面恭候了。”
见两人下车,官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补充道,“殿下,这边请。至于这些赈灾银,小的会运回刺史府的库房。”
钟辞微微颔首,与宋折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知肚明——这怕是一场鸿门宴。
永陵楼富丽堂皇,共有五层,除了一楼大堂外,上面的楼层都是包间。
一楼大堂则是周围摆满了桌子,说是酒楼,其实做什么的都有——
东侧则是正常的吃饭喝酒之地,西侧是一群吵嚷到想要掀翻桌子的赌博场,北侧则聚集着一群文人雅士,斗诗比画,而南侧则为酒楼入口,铺着一张巨大的金线绣成的繁复双凤翔天地毯,将两侧的叶子牌桌分开。
大堂中间是用围栏围起来的一个巨大舞台,巨大的八角宫灯从三楼的穹顶悬下,外罩轻纱彩绘,此刻白日里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四周的中柱以及以及栏杆都做了格外细致的雕花处理,柱边的锦缎层层叠叠,都用金色繁复的绣花绦带挽起,将四周的不同娱乐区域的人分开。
钟辞和宋折走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径直去了二楼的包间。
“王爷,一会儿四公主来了,您可得好好劝劝啊,这治理水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是自然,不过本王这侄女,没什么大野心,估计就是想讨王兄的欢心才来的。你说是吧,何大人?”
“未必,分开之时,四公主给了我几张疫病药方,显然是做好了准备来的。”
“何大人,四公主此来应是只有监督权,而不是主使吧?她若安安分分的也就罢了,若是什么事情都想插上一脚……”
“陛下未曾明言,但裴大人,慎言。”
“哈哈……这是自然,毕竟有王爷在此,也不会让四公主胡来的。”
店小二叩了叩门:“各位爷,贵客到了。”
随后推开了门,躬身请他们进去。
最前方主位的是清远王,左侧坐男客,裴昌延和何曹都坐在此处。
屋内的三人此刻齐齐看向了门口。
“王叔,两位大人。”钟辞含笑对几人点头。
裴昌延与何曹起身,对他们作揖:“参见四公主,西平侯。”
房间的窗帷紧闭,房内灯光幽微,屋内的三人此刻与她相对,仿佛是专为她设的一局请君入瓮。
礼后几人纷纷落座,在她刚落座之时,案桌上的菜酒皆已备齐,屋内小斯侍女都拿着托盘纷纷退出,关上了门。
主坐上的清远王斟酌着,寒暄道:“本王与四公主有几年没见了吧,都出落地这般亭亭玉立了。”
钟辞笑着回应:“王叔风采倒是依旧不减当年,您还是如往常一般,唤我辞儿吧。”
他是景阳王的亲兄弟,生的一脸憨厚,眼睛却是透着精明阴狠。
当时诸王争位时,坚定站队景阳王,景阳王登基后又迅速回到封地,除了每年佳节回到王城庆祝,其余时间无召从不踏入王城半步,为人也足够荒唐,倒是令景阳王十分放心。
听到她的话,清远王大笑着应和,转而目光又落到了宋折的身上。
“还有小侯爷,本王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落月族的小童,不想如今也成了翩翩公子。”
宋折抬手作揖:“王爷谬赞,王爷如今丰标不凡,倒是更胜往昔。”
见两个小辈还算恭谨,便不动声色地同裴昌延和何曹交换了眼神,继而试探性问道:“辞儿和小侯爷从阳和县来,可是在那里发生了什么,耽搁了路程?”
“李相家的公子被山匪劫持,此番去阳和也是营救李家公子。”钟辞语气稍顿,嘴角也染上了一丝冷笑,见对方欲言又止,便继续说道,“如今李公子在阳和养伤,想必阳和县令会好生照料着。”
话音刚落,场内又安静了一瞬,那几人也是明显松了一口气。
“不过,”钟辞再度开口,“有一事我很在意,李大人时有清醒,期间会呢喃着‘通敌……’,所以本宫很好奇,他来河州到底探到了什么?”
她目光微转,落在了一旁一袭象牙白长袍的人身上。
此人面如冠玉,脸上还涂着厚厚的粉,肤色白皙近乎透明,眼波流转间,一副淫邪之相。但是身上穿着的却是王城独供的锦缎,象牙白色柔和,用银线绣制的祥瑞纹更显尊贵,单这一身衣服就价值千两。
“哈哈哈……”裴昌延转着手中的酒杯,低声笑着,“四公主殿下,怎可听意识混沌之人所言啊,臣所管辖的河州若是真出现此种事情,臣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
一旁的宋折眯着眼,端起桌上的酒微微抿了一口,咂咂了嘴道,“这酒竟是比陛下赏给在下侯府的还要醇香啊!”众人刚把目光投了过去,他便忽而话锋陡转,“裴大人,您怕什么,这不王城中还有裴太尉护着嘛!”
闻言,钟辞不由得轻笑,也抬手轻抿了一口酒水,再抬眸时,便看见了裴昌延眯着双眼盯着宋折,幽微的灯光下,他的目光宛如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盯上猎物一般阴冷。
小侯爷那里懂什么酒,之前在驿站喝钟辞的酒都还是第一次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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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安元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