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把这个吃了,用了午膳就回王城吧。”宋折丢给他一个小药壶,眼神又不着痕迹瞥了一眼他的手腕。
李启接过药壶,倒是也没客气,直接倒进了嘴里。
他缓了一口气,看向钟辞的眼神怪怪的,有些别扭地说了一句,“那便祝愿殿下一路顺风,早日回来……”
随即又补了一句,“你回来我爹应该会很高兴。”
而后一脸古怪地看了一眼笑容有几分僵硬的宋折,缓慢离开了这个房间。
见他走了,宋折也看向了钟辞,略带几分调侃,“遭遇这一堆事情,他接受能力还挺好的啊!”
钟辞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事情。”
自然是因为李启不是傻子,知道是他爹求他们来救的人,就算他爹不站位她,也至少会看在这次救了自家儿子的份上帮她。
再者,说难听一点,此次带回去的证据不一定能将那三个毒瘤一击毙命,但凡给他们之中任意一个人一点机会,都有可能反扑,还不如先咬死一个,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消耗。
随后她也走出了房间,留下一个有点呆滞的西平侯。
宋折有些发懵地冷呵了几声,一手拍在了自己额上,也觉得自己有几分莫名其妙,但偏偏心里就是有股别扭劲,不发作不爽。
他站在屋子里好一会儿,不爽地啧了一声,也转头而去。
中午,驿站的管事安排了几桌子的菜,为他们饯行。
钟辞、宋折和李启坐在一个桌子上。
此时的李启全然是完全消化了早上的信息,整个人也恢复了往常的风度。
端起了一杯酒,对着他们二人一敬:“启在此谢过公主殿下,和小侯爷,若非你们,我怕是早就殒命匪窝了。”
刚准备喝,宋折笑盯着他,冷不丁来了一句:“给你服的药,要忌酒哦。”
他手中一顿,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在了桌上,拿起了筷子,在桌上看了半晌,才伸出筷子,“……那吃菜吧,我们吃菜。”
“不用啊,我们可以喝。”钟辞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随后又碰了碰宋折的杯子,一饮而尽。
一旁的宋折也端起了酒杯,对着李启遥遥一敬,嘴角笑意难压,甚至眼底的欢乐都快溢出来了,而后微微垂眸,以袖遮面,小抿了一口。
李启:“……”
他的筷子还僵在半空,见两人都喝了,筷子便缓缓夹了一个菜放入嘴中,一点一点咀嚼着,咬牙切齿,“小侯爷什么时候研发一下,这么好用的药忌酒,实在可惜了!”
宋折:“一定。”
而此时何达也赶了过来,递给了钟辞一张阳和县的地图。
何达:“殿下,下官方才回去,已经命县尉将商会所有人的家宅包围了起来,而这张地图,是下官对阳和县的规划,如有不妥,还请殿下指示。”
这是他的投诚状。
钟辞打开看了一眼,地图上面新旧墨迹交织,除了对土地划分有简单批注,还有街市的发展,难民的安置都有批注——
合上地图,她看向了何达,属实没想到他做事会如此迅速,最后再次叮嘱道,“关于主街市午时会发生的事情,以及主街道后那条河道难民,本宫希望下次再来阳和县的时候见不到。”
听到此话,刚刚还在因为自己投诚状感到暗喜的何达整个人又仿佛萎靡一般,将头垂的更低了,郑重地回应,“是。”
一旁的李启显然也看透了他的心思,频频翻着白眼。
钟辞有点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对何达摆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
何达也知道因为自己之前为虎傅翼,在这里始终有点碍眼,便也是尴尬地笑笑,对着几人拱手退下了。
片刻后,几人也上了马车,钟辞和李启两行人也就此分道扬镳。
马车内,钟辞研究着这张地图,再次合上的时候也不由得感慨,何氏子弟都是有大抱负之人,奈何生不逢时,遇人也不淑。
从阳和县去到河州的中心安元郡不过三四日路程,脚程快的话三日就能到达郡内的郊外驿站。
此刻天色渐暗,钟辞一行人也在驿站落脚了。
驿站的管事和小吏知晓他们一行人的身份,虽表现的比较一切如常,却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时不时投来一些好奇探究的目光,让整个驿站的氛围都有几分诡异。
“殿下,你说这里不会发生王城近郊的事情吧?”宋折夹了菜,放进了嘴里,转头笑眯眯看着钟辞。
见他吃了,钟辞也不再担心饭菜里面是否下药了,也开始吃了起来,同时还抽空回了他一个微笑,“前有小侯爷试吃,应当是不会发生了。”
宋折:“可是他们的眼神,很古怪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却又刚好能被那些小吏听到。
那几个小吏和管事一听,忙开始操弄起了手中的活计,垂着头,生怕惹火上身。
钟辞眉头微挑,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宋折:“无他,只是吃饭一直有视线盯着,不太舒服罢了。”
最近安元郡接连有大人物到来,越是临近安元郡,途中的县乡愈少,即便是有,也都是残垣断壁,旧居的百姓不是逃难了,就是在家乡苟延残喘,所以来人几乎都是在驿站歇脚,这难免会引得底层的小吏频频侧目,只是这些人里面有没有眼线可就不得而知了。
月上枝头,伴着一声声怪异鸟叫声,两个人影快速地接近驿站,落在了驿站外的古树上。
片刻,驿站内的秦支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放下了筷子。
而那两个身影也警觉,转身就跑,秦支迅速地闪出去,追了上去。
驿站内,还在吃饭的宋折笑眯眯地看向秦支离开的方向:“殿下,猜猜来的是谁的人?”
“桑泽的人,或者说,裴太尉的人。”钟辞夹了一个菜,塞进了嘴里,头也没抬地说道。
他微微挑眉,嘴角的笑意也有几分玩味,单手撑着脑袋,“难道不会是清远王的人吗?”
钟辞:“就我那王叔的性子,要真是他,这会儿人已经在驿站陪我们吃饭了。”
清远王仗着自己王亲的身份,做事向来张扬,对于她们小辈,可谓是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
但他也聪明,知道自己越不像话,景阳王对他越放心。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他不犯一些原则性的错误,景阳王也不会对他疑心。
说着话,秦支回来了,径直走了过来,“殿下,属下无能,人跟丢了。”
“去吃饭吧。”钟辞放下了筷子,让他先去吃饭了,自己则是走去了外面。
宋折见她走了,也没再继续吃了,忙跟了上去。
驿站位置较高,而驿站外除了一条很长的官道,再往前几百米就是陡斜的急坡,而下面本该有万亩良田,千户人家。
此刻却是被泥沙水流掩埋,只依稀看到折断的庄稼和残破的房子。
越是临近安元郡,越是能看到被大水冲垮的村庄,以及路边逃难而亡的百姓。
起初,钟辞还会让人去查看他们的状态,结果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被抛弃在半途中,不是饿死的,就是受了重伤死的,或是被病痛带走的——没有一个人是活着的。
她看着下方缓慢流动的水流,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银光,这下面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殒命。
“天灾面前,人的性命真的非常脆弱。”宋折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下去。
钟辞:“不只是天灾,肯定还有**。”
一路走来,王城近郊,河州阳和县,不管是灯下黑还是上头有人,整个官场都已经烂透了。
为了敛权收利,这群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李启离开之时,也有和她谈过,这河州刺史裴昌延,就是裴太尉的表弟,每日都要豪掷千金,为人骄奢淫逸,仗着自己表哥之名,在这一带横行霸道。
而由于刺史的府邸就立在安元郡,郡太守也对他无可奈何,而太守因早年多次劝谏,如今也被他当成了玩物。
这次李启也是无意间撞见了他私藏甲胄,才令他们如临大敌,对于任何一个国家而言,私藏甲胄罪同造反。
更有意思的是,其中打造甲胄的钱,清远王和杨太师都出了。
而李启回程时,确实曾担心回不到王城,于是拼死送出去过血书,但是落到李谦手中的血书,却是他们伪造的,是想要将李谦引来一网打尽的诱饵。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桑泽不想要她的命,却狮子大开口,以及后来想抓她,目的都想要引李谦亲自前来。
这河州的水,越来越浑了,这天下,也要变天了。
“但是殿下,这一切不会太过巧合了吗?”宋折不置可否,笑眯着双眼,看向了不远处还在燃起烟花的安元郡,“毕竟前世,杨太师和裴太尉都支持二王子,私藏甲胄一事从未走漏过风声,对于他们来说也没必要。”
钟辞轻笑:“前世的清远王不也是安安分分活到钟辰阳即位吗?不管是不是有人设计,机会送到面前了,岂有不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