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祝良辰和“老管家”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故事一个比一个凄厉,情节一个比一个离谱,从殉情发展到三世孽缘,又从人间悲剧向着志怪传奇一路狂奔。
胖掌柜最初的为难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赏奇观的兴奋。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小把瓜子,熟练地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在两位“角儿”之间来回移动,时不时还点点头,细细品味这精彩的大戏。
他甚至还顺手递了几颗瓜子给旁边的离曜。“客官,您也来点?”
离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竟然真的接过了瓜子,默默地磕着,听得极其认真。
他抱着手臂,站得笔直,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心道:世间竟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还是跟着世子爷好,至少暂时不用为情所困。
场中二人对此浑然不觉,已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祝良辰捂住心口,踉跄后退一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说道:“老人家!您莫要再执迷不悟了!您家小姐姑爷好歹是双双把家还,共赴黄泉路!”
说着他痛不欲生的拍打起了胸口,好似真的悲痛到提不上气了:“您听听我家主子,他那是一腔痴情付流水,求而不得苦自知啊!他已绝食七日,形销骨立,唯靠着一口‘定要寻得良棺与心上人地下相聚’的仙气吊着!若没了这棺,那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谋杀!您忍心吗?!”
“您家主子好歹还有个念想!我家小姐和姑爷那是尸骨未寒,停灵在堂,就等着这口棺木入土为安啊!”
谢知非一边哭喊,一边偷偷去瞄离曜和掌柜的反应,见离曜似乎面露不忍,掌柜嗑瓜子嗑得津津有味,心中稍定,继续加码:“再说了!您家主子不是还活着吗?他还能等!我这边可是等着下葬啊,耽误了吉时,您担待得起吗?!”
祝良辰哪肯示弱,立刻反驳:“怎么担待不起?!我家主子说了,买不到这棺,他立刻就去跳护城河,让全城的人都看看他破碎的心!这郾都要是淹死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那才是真正的晦气!您那吉时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吗?!”
“翩翩浊世佳公子跳河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家这边可是两条人命、两具尸首等着呢!”
“两具尸首怎么了?我家主子一颗真心,比什么都重!”
……
归朴斋内,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棺材铺还是戏台子。
胖掌柜嗑瓜子的动作更快了,眼神里充满了“打起来!打起来!”的兴奋。
离曜则依旧沉浸在那些悲惨的故事里,看看“老管家”,又看看祝良辰,觉得两边都情有可原,真是……太难抉择了。
掌柜的瞥见离曜这副模样,忍不住凑近,压低声音搭话:“嘿,这位爷,您看这两位……不会是唱戏班的台柱子吧?这功底,了不得啊!”
离曜闻言,竟认真地摇了摇头,低声道:“非也。”
他顿了顿,似乎在仔细品味,然后给出了一个极其专业的评价,“是天赋。情真意切,发自肺腑,方能如此动人。”
掌柜的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评价噎了一下,差点被瓜子皮呛到,连忙顺了顺气,一边给离曜分瓜子,一边由衷感叹:“哎,您也来的?奇才,真是奇才!老夫开店三十载,迎来送往,见过的悲欢离合也不少,但像今日这般,两位‘奇才’同时登门,真是头一遭!开眼了,真开眼了!”
他看向争得不可开交的祝良辰和谢知非,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仿佛在看两件稀世珍宝。不过“稀世珍宝”要是知道自己被一个棺材铺老板这么看着,多少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就是了。
离曜捏了颗瓜子在手里,在那两位“奇才”身上分别比了比,难得地附和了一句,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嗯。确实难得。”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我家世子,难得见到能在言语机锋上与祝三公子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之人。”
掌柜的一听,八卦之心顿起:“哦?您家世子也是位妙人?”
离曜想了想世子爷吩咐买“双人棺”因为“宽敞”的壮举,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各有千秋。”
这话匣子一打开,原本只是看戏的两人竟聊得热火朝天。离曜虽话不多,但偶尔一句精准的点评或提问,却能引得那胖掌柜大呼知己。
“您说是不是?有时候这客人吧,他要求的不是棺材,是一个念想!”
“嗯。执念。”
“对对对!就是执念!还是您懂行!就像这两位,他们争的是棺材吗?不!他们争的是一口气,是一个理儿!”
“……”
祝良辰一拍大腿,声音悲切得能拧出水来:“我家主子为了心上人早已哭瞎了双眼!如今是闻棺则喜,触木生悲!买回这棺去,他好歹能摸着木头寄托哀思,若买不回,他可就真的心死如灰,了此残生了啊!”
不管了,兄弟,眼睛先借来用用!
谢知非反应极快,立刻接上:“您家主子只是心死,我家小姐她是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啊!那阴阳先生说了,非得这‘比翼双飞棺’才能稳住她破碎的魂魄,若没了这棺,她就要变成孤魂野鬼,永世漂泊了!您忍心吗?!”
“我家主子已立下毒誓,棺在人在,棺亡人亡!”
“我家小姐托梦说了,得此棺,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不得此棺,夜夜入梦纠缠不休!”
离曜听着他们的连篇鬼话,看着那“老管家”悲痛欲绝的模样,握着瓜子的手紧了紧。
这位老管家,主家遭遇实在凄惨,令人扼腕。
他下意识地觉得,比起自家世子爷那荒唐理由,确实是这位老管家的情况更值得怜悯,这棺,让得不亏。他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建议祝公子,其实普通的双人棺也不是不行?
“唉。”离曜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剩下的几颗攥得温热的瓜子默默放回了掌柜的手心,沉声道,“掌柜的,还是……让他们自己定吧。”
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介入这场巅峰对决,选择了彻底置身事外,安静观战。
掌柜的嘿嘿一笑,收回瓜子,看得更起劲了。
场中,祝良辰和谢知非已经吵得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对方和这口必须得到的“比翼双飞棺”了。
而这口“比翼双飞棺”最终花落谁家,似乎已经不重要了。这场因它而起的“巅峰对决”,本身就已价值连城。
直到祝良辰吼得嗓子有点哑了,才猛地反应过来,扭头冲着置身事外的离曜喊道:“离曜!你别光看着啊!快来帮腔!这老头太难缠了!”
离曜这才从与掌柜的“探讨”中回过神,面无表情地看向祝良辰,淡淡道:“我欣赏他的才华。”
祝良辰:“???” 你说什么!你欣赏他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
祝良辰被离曜那句“我欣赏他的才华”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指着离曜,手指颤抖,痛心疾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个叛徒!你到底是哪边的?!你的原则呢?!你的任务呢?!你就看着他这么欺负我?!咱们多年情义还比不上一面之缘老头的‘才华’吗?!”
他这边一分心,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
谢知非何等敏锐,一看祝良辰方寸已乱,心中大喜,立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猛地扑到“比翼双飞棺”上,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哀鸣:“苍天开眼啊——!小姐!姑爷!你们看到了吗?有好心人愿意成全你们了!你们……你们可以安心合眼了!”
他这番声情并茂的“绝杀”,配合着祝良辰因内讧而骤然衰减的气势,高下立判!
掌柜的见状,瓜子也不嗑了,戏也不看了,赶紧上前打圆场,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两位大儒要辩到什么时候呢。
“这位公子,您看这位老哥确实……呃,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而且这位客官也点头了。要不……这‘比翼双飞棺’,就归这位老哥了?小店可以再为您家主子寻觅其他上等的双人棺,保证不比这口差!”
祝良辰还不死心,还待在辩。
既然争论已经分不出胜负,那就用最朴实无华的方式解决!
谢知非一看他要掏腰包,决定先发制人,立刻猛地挺直了腰板,不再哭哭啼啼,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财大气粗的姿态,对还在嗑瓜子的掌柜说道:“掌柜的!不必再争了!”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哗啦”一声倒在旁边的柜面上。竟是满满一袋金叶子,在昏暗的店内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这‘比翼双飞棺’,老夫要了!这是定金!剩下的,待棺木送到府上,一分不少!若还有人加价,老夫出双倍!”
整个世界安静了。
掌柜的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瓜子都不嗑了,看着那金叶子,呼吸急促。
离曜的眉梢几不可查地挑动了一下,看向“老管家”的眼神里,欣赏之外,又多了一丝“原来还是位豪杰”的意味。
祝良辰张了张嘴,看着那闪瞎眼的金叶子,又看看“叛变”的离曜,再看看势在必得的老头,一股悲愤涌上心头。
他倒是想加价,可……他出门没带那么多钱啊!而且为了口破棺材花那么多钱,回去肯定被他老哥打断腿!
“你……你……”祝良辰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最终只能捶胸顿足,悲愤地指着他,又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甚至还明着对老头表示赞赏的离曜,知道大势已去。
他悻悻地一甩袖子,嘴上还不肯认输:“行!行!算你狠!小爷我今日算是遇上对手了,甘拜下风!这棺材,让给你了!”
他转头瞪了离曜一眼,气呼呼地道:“还杵着干嘛?走啊!回去跟你们家世子爷复命,就说棺材让人凭‘才华’抢走了!”
离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临走前,还颇为郑重地对着谢知非点了点头。
谢知非对着“手下败将”和离曜拱了拱手,语气带着胜利者的“歉意”:“承让了二位。实在是家中……急用,不得已而为之。”
祝良辰气得差点仰倒,狠狠瞪了离曜一眼,然后灰溜溜地,拉着依旧淡定离曜,败兴而归。
掌柜的欢天喜地地收好金叶子,对着谢知非点头哈腰:“贵客放心!小老儿一定将这‘比翼双飞棺’打理得妥妥当当,准时送到府上!”
谢知非看着那口终于属于他和裴旷的棺材,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不过此刻,棺材真正的主人还在定远侯府优哉游哉“养病”。
这口命运多舛的“比翼双飞棺”,最终是个什么下场,还真不好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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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棺难容二主,双飞偏遇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