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有微雨,湿漉漉的西街上油纸伞重叠,姑娘们掠起香风阵阵,给这潮湿的空气增添了积分怡人气息。
林笙笙掀开车帘,听见街边热闹的叫卖声。
“停车。”
马车停在路边,只见宝香楼人头攒动,人来人往,而香云楼门可罗雀,只有掌柜站在门口热心招揽。
不多时,从宝香楼走出一位清雅素净的绿衣姑娘,身后侍女的竹篮里放了不少香丸,可见收获颇丰。
然而,那位绿衣姑娘才走出门就被香云楼掌柜热心拦住,姑娘摆手,掌柜仍不罢休,直到绿衣姑娘被劝入香云楼。
林笙笙放下车帘,佩兰在一旁拿了帕子为她擦干手上雨水,面露鄙夷之色,“我听朱掌柜说,香云楼每日都这样。”
“香云楼的掌柜倒也勤勉。”林笙笙不再多想,唤车夫赶马启程。
佩兰担忧道:“姑娘,这次回林府没有谢公子作陪,这......会不会被旁人说闲话?”
林笙笙闭目养神,“哦?大婚三日回门时,可见他作陪?如今他做不做陪又何妨。”
“那时公子说是公务繁忙......”佩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了,是公务繁忙还是无心同往,大家心里都清楚,又何必自欺其人呢?
谢公子这般不给姑娘面子,终是磨得姑娘没了耐心。
“旁人如何说我管不了,我只知道,只要我回去爹娘与哥哥就高兴,没有谢辞昼在一旁我们还更自在呢。”
林府一早便知道林笙笙要回来,就差张灯结彩放炮仗了,几个小丫鬟站在角门翘首以盼。
林笙笙被团团簇拥着进了林府,刚在陈毓盈身旁坐下又被林平之拉起来转着看了一圈。
陈毓盈嗔了一眼林平之道:“我都看过了,一块肉没少,一根头发也没掉,咱们女儿好着呢!”
林笙笙特选了今日回林府,就是想冷静一阵后再出现在父亲母亲面前,免得一时激动失了态,叫他们在家中挂念。
可是就算这两日不断平息内心,来的路上不断告诫自己不可以哭,此时还是红了眼。
陈毓盈知道林笙笙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此番嫁去谢府,恐怕受了些委屈,不禁也跟着眼睛通红,怪道:“早同你说了,虽是赐婚却也不急着嫁,叫你在家多待两年你非不听!”
林平之叹道:“夫人,不是说好了吗不提这些,笙笙年纪小,哪里懂得?”
陈毓盈知道谢辞昼仍没有跟她一同回来,道:“谢家公子实在荒唐,你同谢长兴说道说道,这婚事本就不是我们非要嫁,若不是为了......”
林平之叹道:“若不是圣上突然赐婚,我本也不想笙笙嫁入谢家。”
林笙笙回想起前世自己欢天喜地嫁到谢家的模样,摇了摇头,那时候实在天真,叫父母眼看着女儿往火坑跳。
三人叙叙旧,林平之便被圣上召入宫议事,只剩下陈毓盈与林笙笙二人。
陈毓盈挥退侍女,低声问:“谢辞昼可有同你圆房?”
这件事在上次回门时,陈毓盈就听林笙笙诉过苦,所以一直牵挂至今。
林笙笙一僵,淡然摇头,笑道:“母亲,这些事您就别管了,女儿都长大了,自己有数。”
陈毓盈发愁,“难不成这谢家公子有什么隐疾?”
林笙笙笑出声道:“母亲,您想什么呢?”
说着,她回想起前世那一次钝痛经历,除却那些痛与敷衍,其余的......应该都挺正常吧?
陈毓盈道:“你别嫌母亲多嘴,我冷眼瞧着谢辞昼此人不好相与,若是你悔了,可千万要和母亲说,你爹爹位高权重,我手里也有些底气,就算是养着你到老也不成问题。”
林笙笙虽想过和离一事,但不是现在,她不想父亲母亲担心,故作轻松笑笑道:“哪里就如此严重了?母亲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一切我都有打算呢。”
说着,她蹭在陈毓盈怀里,转开话题问道:“怎么不见哥哥?”
“你哥哥这一阵子在东宫忙着呢,我也许久不见他。”
东宫,原来这么早哥哥就投入太子麾下了。
当今圣上有三个儿子,嫡长子即皇后之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性温和。庶子有两个,分别是戚贵妃、丽嫔所生。
戚贵妃之子比太子小一岁,被封为肃王。肃王能征善战,曾亲自带兵平定东南叛军。
皇后身子不好,潜心礼佛无心前朝之事,戚贵妃执掌后宫,野心颇大,如今太子与肃王都已成年,今后的争斗只会更加厉害。
哥哥早早站队,就如夜里走在山崖边,稍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北地春汛,难民无数。你爹爹恐怕要很晚才回来,今晚你就住在这里,明早再回谢府去。”陈毓盈拉着林笙笙的手不舍得松开。
林笙笙随着母亲用了饭又一同睡下,像小时候那般。
夜里林笙笙翻来覆去,看着母亲静谧睡颜,感受着母亲温热的呼吸,才惊觉自己真的重新活过来了,曾经失去的一切,如今都在手中,只要她把握得住......
第二日清晨,吃完早饭喝茶时,白蔻急匆匆跑来,看了看陈毓盈欲言又止。
林笙笙放了茶盏起身道:“无妨,说。是不是避暑香丸的事情?”
白蔻点头道:“姑娘,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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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着家丁套了马车,林笙笙匆匆离去,陈毓盈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顿住脚步。
嬷嬷跟在身后,关切问道:“姑娘还那样小,会不会......夫人,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陈毓盈想起昨日深夜见到林笙笙闭着眼悄悄滚下泪珠,叹了一口气道:“叫她去吧,孩子大了总要经历些风雨。”
不多时,林笙笙的马车停在周府门前,看门的婆子一见是林府的马车,慌慌张张往内院跑去通报。
周大人是朝中六品小官,周夫人母族也没什么根基,所以周家在云京十分低调,走在府宅中,目之所及也尽是普通的花草树木,不见奇石金玉。
周夫人热情招待着林笙笙坐在正厅内,细细打量,见她秀眉杏眼,眼底似有一汪清泉莹莹,琼鼻朱唇,两颊透着浅红,身后墨发挽起,露出洁白的后颈肌肤,雪青色百褶裙角似乎还卷着杳霭流玉。
如神仙妃子下凡一般,难怪京中人都说林家有女万金难求。
“林姑娘怎么来了,你看我,都没好好准备一番。”
林笙笙开门见山道:“听闻贵府三姑娘用了我家香丸后皮肤红肿,我特来看看。”
周夫人慌了一瞬,笑道:“哪有的事?”
“还请周夫人带我去见见贵府三姑娘。”林笙笙诚恳道。
“不过是吃错了东西,起疹子罢了,与林姑娘的香丸有什么干系?林姑娘您误会了。”
周夫人还觉不够,补充道:“已经看过医者,只需吃些药调理便可,林姑娘不必多虑。”
周夫人心中慌乱,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将这件事泄了出去。三姑娘确实是用了香丸后皮肤红肿如今还卧床不起,可是那又怎样?
难道还要因为这些小事同林家闹僵不成?
平日里巴结林家都没机会呢,现在才认识就要得罪,这怎么行!
三姑娘并非她亲生,不过是一位已过世的姨娘所出,虽然养在自己膝下,但是感情终归淡许多。
想着,她回过头眼神中带着警告巡视一圈身后侍女,侍女们缩着头不敢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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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书房,元青轻声走进来在香炉中点了炭火放了隔片,然后将谢枕欢交给他的雪中春信香丸放入。
不多时细腻柔和的香雾缓缓飘出,书房内尽是沁人心脾的梅香。
谢辞昼正听元鸩回禀。
“张寅曾暗中与肃王来往,不过只是些结亲之事,并无其他。”
谢辞昼仿佛早知道结果,心不在焉应了一声,手上书页也不曾翻动。
房中静了半晌,元鸩犹豫着开口:“最近属下查到少夫人......”
谢辞昼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盯着元鸩道:“说。”
分明声音很淡,但极负威压。
“查到少夫人派人去打听闻将军的行踪......”
“什么行踪?”
“出行游玩的行踪,看起来像是想——”
“退下。”谢辞昼声音冰冷。
书房中再次陷入沉默,元青垂着头不做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下。
谢辞昼起身走至香案旁,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边卖弄深情,一边暗自腹诽,一边铁了心加嫁入谢府,一边打听着别的男人的行踪。
“进来。”
一直站在门外未曾离去的元鸩得令折返,看着上首谢辞昼挺拔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冷颤。
公子平日看起来清润温和,实则雷霆手段,狱中无数人见了公子如见了阎罗一般。
“去查,闻令舟究竟什么来头。”
谢家百年清誉,容不得这种污秽之事。
看着眼前太湖石上鹤寿香炉上袅袅香云,谢辞昼皱了皱眉将茶水泼入香炉。
香炉内发出滋滋声响,片刻后香雾散尽,房中香气也淡了许多,他回身坐书案前,翻开两页书又合上,没由来的,一股清甜气息毫无防备的窜入胸腔......
真是难闻极了。
漫长一上午,书房中落针可闻,直到快午饭时,谢辞昼忽然道:“去棠梨居。”与其等着元鸩去查,还不如自己去听听她究竟在想什么。
元青答道:“昨日一早少夫人就回谢府了。”
犹豫一瞬元青继续道:“新婚后,姑娘回娘家须得夫君陪着的,否则不仅在娘家丢脸,还会被训斥。上个月回门,公子您就没去,这次......”
训斥?林平之应该是不舍得训斥。
还记得婚约刚定下时,林平之曾亲自找到谢辞昼,软话硬话说了许多,叫他好好待林笙笙。
林平之可会想到,他的乖女儿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对这婚事的不满、对他没由来的怨怼、对谢家的不屑、还有——
红杏出墙的心思......
谢辞昼起身道:“去林府。”
元青一直想劝着公子与少夫人和和美美的,但是三番五次都被冷言回怼,渐渐地也就不敢多说。
没想到这次公子竟然听进去了,他喜出望外:“少夫人若是看到公子去接她,定然欣喜!”
谢辞昼眸色暗了暗。
欣喜?
她最好是。
谢辞昼:这家真的要散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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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