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渐浓,绿意盎然,棠梨居游廊下紫玉兰开的正盛。
林笙笙伸了个拦腰靠在罗汉床上,看纱窗外丫鬟们侍弄花草,看够了又垂头看一会账目,实在惬意。
若她没记错,前世这个时候她正忙得团团转,布置院子、安排席面、挑选衣裳首饰——
因为谢辞昼的生辰就在五日后。
而现在......
林笙笙打了个哈欠,竟然闲得有些无聊了。
“佩兰,把去年我存在琉璃罐子里的荔枝壳取出来。”
深红色荔枝壳在日光下格外耀眼,林笙笙甩下账本,揉了揉微微发胀的额角,从佩兰手中接过小碾。
“姑娘,小心您的指甲,还是叫奴婢来吧。”
林笙笙熟练地扫出刚碾好的碎末,又取了几块成色不错的荔枝壳放入碾子中继续磨。
“哪有这么娇气,你去取些龙脑、白檀来,这次咱们试试新的味道。”
将荔枝壳研磨出的粉末筛过后,林笙笙接过戥子开始称龙脑。
佩兰回身洗了手道:“姑娘可还记得去岁在淘来的那些雄黄?方才我取白檀的时候不小心碰着了,现在洗了手还能闻到辛辣味,可见姑娘眼光极好,这块雄黄十分不错。”
林笙笙正一手拿着戥子一手执玉笔记斤两,闻言漫不经心道:“哦......那确实是块不错的料子,我本留着今年天儿热了配些避暑香丸给......”
“给谁?”
“自然是给咱们,到时候我多分你一些。”林笙笙面不改色,若是送给不解风情的谢辞昼,岂不是白瞎了。
佩兰道:“避暑香丸倒是没怎么听过,是姑娘新研制出来的么?”
林笙笙点头道:“去年冬天简单配了几个方子,如今就放在宝香楼卖——”
还未说完,林笙笙忽然站起身,“是避暑香丸出了问题!”尘封许久的回忆忽然涌至心头。
前世的这个时候,有位年轻姑娘从宝香楼买了些避暑香丸,然而才带回家去用了几日,便皮肤溃烂红肿。
不知为何,毒香害人毁了容貌这件事被压着无外人知晓,就连宝香楼朱掌柜都不知此事。
然而,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很快,这件事便在闺闱中传遍,而两个多月后才知晓此事的宝香楼也就没有任何分辨的机会,硬生生吃下了这个亏。
从那以后,风言风语添油加醋,宝香楼仗势欺人,名声一落千丈,而对门香云楼却日渐壮大。
佩兰疑惑道:“出了什么事?姑娘您如此紧张做什么?”
林笙笙又坐下自言自语道:“避暑香珠各类香料十分均衡,用量极轻,怎么会......”
无论如何,她要找出这名女子。
所有的疑团,只能从这位买了避暑香珠而皮肤溃烂的女子身上解开。
“白蔻,你去一趟宝香楼,叮嘱朱掌柜每日将购买避暑香珠的名单抄给我一份,不得松懈。”她必须及时找到这位女子。
白蔻见林笙笙表情严肃,不敢懈怠连忙催了马车出谢府。
这件事吩咐好后,林笙笙纷乱的心才安定几分。
静心焚了荔枝四合香,她道:“这一次,决不许出任何差错了。”
佩兰捧着香炉放置到六角香案上,道:“姑娘,您这几日定是累了,不然怎么疑神疑鬼的?不如叫人传饭,吃完您也好午睡一会。”
林笙笙点头应下,站在香案前轻轻扇动汩汩香雾,果香混着甘甜的气息丝丝绕绕,她终于定下心神。
身后佩兰急急走来,犹豫着开口:“姑娘......”
林笙笙道:“什么事?”
“公子......公子来了。”
林笙笙埋头吃饭,碗里的粳米很快就见了底,右手边是谢辞昼,他慢条斯理从容优雅。
【随口问他吃了没,他就端起碗开始吃饭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谢辞昼脸皮这么厚......】
【很烦,怎么还不走?我都没法好好吃菜了。】
......
谢辞昼默默夹菜,他本不想来。
在他心里,林笙笙此人狡猾、叛逆,心思跳脱。越是这样,他越是想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
既然心里厌恶他,又为何非要在旁人面前演得如此淋漓尽致?
还一演就是四五年......
谢辞昼任大理寺少卿两年,办过许多疑窦重重的案子,就连废王也曾审过,自认不曾走过眼,可如今却在林笙笙这犯了难。
审问犯人若是无法一击必中,便要潜伏寻觅时机,探查对方破绽。
思及此,谢辞昼面色越发沉了下来,周身威压愈重。
林笙笙噌的一下站起身,“我吃饱了,你自便。”
【我还是先借故出去一趟吧,可别一会说午睡他也留下来了......】
【哎不对啊......】
【不行,这是我的地方,凭什么我躲着他?】
林笙笙又毅然决然坐下,重新盛了一碗饭,放开了继续吃,这会没有拘束,她左一筷子又一筷子夹了许多菜。
......
谢辞昼见她变脸比变天还快,一时无言。
身后香案上的荔枝香丝丝缕缕溢出,萦绕室内,满室清香。谢辞昼漫不经心闻了一下,眉目舒展。
从前他只觉得林笙笙此女是娇养大的,脑袋空空每日里除了吟诗弄月便是思春情意绵绵,着实无趣。
而现在......
【谢辞昼夹过的菜,我就不要吃了,真想现在就叫佩兰来撤下去。】
【我得记一下谢辞昼没吃哪些菜,等下次再敢来,我就偏布这几样,看他还吃不吃得下去。】
【好啊,不吃肘子是吧!以后我顿顿吃!】
谢辞昼:......
【怎么回事?他怎么夹了肘子吃?他吃了我不就没法吃了?】
【算了算了,何必和肘子过不去,虽然被他吃了一筷子......我将就将就吃吧,就吃一筷子。】
整顿饭下来,谢辞昼耳边像住了一窝画眉。
叽叽喳喳个没完,从前没看出来,他这位妻子竟是个如此话多之人。
忽而想起之前父亲在书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还是劝一劝林笙笙,叫她少去铺子为妙。
他听元青说过,新妇若是在夫家与长辈不睦,今后也难以立足,而且......若是闹得谢家不得安宁,实在不像话。
谢辞昼放了筷子道:“谢家规矩多,今后你还是少去宝香楼。”
温声相劝,算是为了她好。
然而,下一瞬,本还面色平静的林笙笙忽然挂上讥讽的冷笑。
“公子矜贵,又何必入我商贾之后的门槛?”
林笙笙将碗筷一放,眉眼冷漠道:“你们谢家百年世家,食君俸禄,享万民供奉,自然不知何为营何为生。”
“宝香楼我不仅要去,还要把它发展成云京最大的香铺。”
“我这棠梨居充斥着铜臭味,还请谢公子少来。”
“佩兰,送客。”
【从前真是瞎了眼,以为谢辞昼是个清逸公子,不过是年轻倨傲了些,没想到他是傲,却不因为年轻,而是因为他姓谢!】
谢辞昼没想到她这么大气性,闻言放下碗筷起身,侧首低头,眼神落在林笙笙脸上片刻,她杏眼朱唇此刻没了笑意,十分陌生。
分明是好意却被她曲解,谢辞昼也冷了神色,“好自为之。”说完,拂袖离去。
【把肘子给我吐出来!】
迈出棠梨居的脚步微微僵住,不过一瞬,谢辞昼的身影消失在花丛蜿蜒处,一直萦绕肺腑的荔枝清甜香气也渐渐消散。
林笙笙坐在圆桌前许久才站起身,神色落寞吩咐道:“佩兰,把饭撤了吧,我乏了。”
“姑娘,可要睡一会?”佩兰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同公子闹成这样,无论何时,姑娘总是笑意盈盈,附和着公子、贴着公子。
林笙笙摆手道:“不必,我想一个人静静。”
佩兰再进屋时,只见一片狼藉。
官皮箱敞开着,里面散落出一些银票并着两颗红彤彤的珊瑚。
那是少年时林笙笙托外租从西海带来的奇香珊瑚,是打算送给谢辞昼的,却被他派人送了回来。
书柜里的书散落在地,几十封信笺被随意堆在地上。
那是林笙笙曾经写给谢辞昼的书信,他一封也没收下,更别说打开看看。
斑竹画屏上的青鸟双飞细绢布被剪刀划开,那是林笙笙知道婚事后费了半个月才画好的。
“姑娘?”
林笙笙坐在镜前爽快道:“都扔了吧。”
佩兰觉得自家姑娘最近变了个人似的。
但若是说变,好像也没变。因为姑娘现在和遇到谢公子之前没什么区别。
无论如何,佩兰心里是高兴的。
姑娘神女一般的容貌,京中公子王孙谁不是捧着敬着姑娘的?
当年及笈时,上门提亲的人几乎要把门槛踏破!
偏偏这位谢公子油盐不进,自婚后更是冷漠疏离至极,姑娘日日长吁短叹,夜里不知哭了多少遍。
如今姑娘能想得开,老爷夫人也就放心了。
佩兰一边收拢杂物一边劝慰道:“姑娘还这么年轻,就算真的心灰意冷,今后也还有别的机会。”
“机会?”林笙笙摩挲着手中同心佩,“对啊,我还有很多机会,不论我自己还是哥哥,都还有机会。”
前世最后关头,谢辞昼一纸和离撇清关系,这辈子她又怎么能指望他来救林家?
还是要靠自己。
而她想查清楚前世阴谋,必须得有些行伍的人脉,这人脉......
“笙笙,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可是我愿意等,只要你回心转意。”
“西南一战恐怕凶多吉少,这枚同心佩还望你收下,也好叫我......有个念想。”
“笙笙......”
手心同心佩温热,莹白的玉泛着光芒,一如当年烟火下少年眼中点点星光。
林笙笙将同心佩收好放在妆奁最里侧,“佩兰,派个稳妥的人去打探一下闻将军的行程。”
“闻将军?”
“就是两年前平定西南,大胜归来得圣上亲迎的闻令舟,闻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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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