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绪最终什么也没问,她只是请叶来品了品夏安良新得的龙井,又将人送走。
只是在叶来临走前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会去信你。”
没什么分量,甚至不算一个承诺。
却是夏绪能给予的最大程度的让步了。
大火似乎焚毁了一切。
夏绪自昏迷中醒来,看着漆黑一片的房梁,感到一阵心惊。
她茫然地转了个圈,发现自己似乎飘在半空中。
“阿姐……”
熟悉的声音传来,夏绪低头,看到在一片废墟中抱着两句焦黑的尸体痛哭的夏安良。
……
夏绪自梦中惊醒,睁开眼后梦境的内容在脑中重现,她不由得睁大了眼。
记忆似乎在梦中延续了。
明明最大的可能是自己日思夜想导致的,但是冥冥之中,夏绪感觉这就是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重活一世这种事都发生了,那么“看到死后的事”也并不稀奇。
七日后,夏绪再次从夏安良的哭声中苏醒——
自那以后,她的梦境便总是在夏安良抱着两具尸体痛哭时停下,睡眠却渐渐好了起来。
卯时,夏绪步入朝堂听政。
她是皇帝御封的辅国长公主,在龙椅之旁,有她的辅政座。
今日有一件大事发生——
江宁通判王敏遭御史弹劾,当朝唯一一位丞相云懿保下了王敏。
这是本与夏绪毫无关系,可奈何王敏是众所周知的长公主派,于是乎这事也被看作云懿的一次站队。
一滩浑水越搅越乱,可事实上一直到最后,云懿依然保持中立,不为任何派系所利用。
“陛下,”监察御史迈出一步,面向御座躬身,“臣,监察御史吴山,有本启奏。”
“准奏。”
龙椅之上,夏安良抬眸看他,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江宁通判王敏滥用职权、与民争利……”
吴山口若悬河,将王敏的罪行一一道来。
这样的场景,第二次看便觉得无比乏味。
夏绪带着同夏安良如出一辙的漫不经心,一一将朝臣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样的目光在触及叶来时顿了一下。
而明明在朝堂之上,察觉到她目光的叶来也悄悄抬头,短暂地与她对视了片刻。
而后轻微地、轻微地弯了弯眼睛。
…这等冒犯可是大不敬之罪。
夏绪也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在心中批判。
“……故臣以为,王敏一事,有待核实。”
此为云懿所言。
果不其然,在他发言完毕后,众人的目光都探究了起来。
接下来夏安良该表态了——
夏绪比对着前世的记忆,微微侧目,眼角余光投向龙椅之上的夏安良。
“云相言之有理。”
夏安良同前世一样,看似轻信了云懿。
而后他会将自己留下,共同商量王敏一事。
一炷香后,夏绪看着书房内的人,陷入了沉思。
按理说,此时此刻,该是她同夏安良商讨才是。
而另一人不该出现在此。
“长公主殿下,吃点荔枝,”叶来顺手剥了几个荔枝,放在碟子上,又将碟子往夏绪处推了推,“不愧是皇室特供,口味清甜,实为珍品。”
“王敏一事,”夏安良忽略叶来的小动作,说起了正事,“据朕所知,为你一手策划。”
他指向叶来。
这事她也知道。
夏绪吃着荔枝,听着二人的对话,静观其变。
叶来手上剥荔枝动作不停,语气恭敬:“陛下所言不假,王敏此人作风不端,臣深知御史大人最为清廉刚正,这才借他之口将此事捅了出来。”
“只是……”
说至此,叶来看向夏绪,有些迟疑。
"外人皆知王敏为长公主一派的人,这事一出,只怕会伤到长公主殿下的名声。"
夏绪拂袖:“无需在意,他王敏在我这儿还排不上号,你们且放宽了手去做罢。”
夏安良看了看一个递一个吃的两人,不着痕迹地撇撇嘴,说起了自己的考量。
“接下来,我们明面上按兵不动,避免打草惊蛇,而暗地里——”
他看向叶来。
叶来会意,主动接话:“臣愿担此重任,今夜便启程,前往江宁调查王敏。”
这两人一唱一和,不像是在商量,倒像是提前做了出戏,演给自己看。
夏绪看得好笑,见他们商量得差不多,也提出了自己注意到的问题:“在此事中,云懿疑点最大。”
“他为何无端袒护一小小的通判?就因为他口中的‘不愿忠臣蒙冤’?”
她冷笑一声,目光飞速略过眼前两人的面孔:“云懿平日里可不是这等惜才之辈。”
很好,这两人没露出半分讶异,看来也是对此事早有猜测。
“殿下所言极是,故臣以为,我们需要做一出戏给丞相看……”
叶来想了个怪招儿,这会儿借着夏绪的话逮着机会娓娓道来。
他的想法很简单。
客观来说,也很可行。
夏绪在内心肯定道。
叶来认为,云懿这么做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理由,而现下,夏安良和夏绪能查明白王敏一事的幕后推手是叶来,位高权重的云懿便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既然此时他叶来已经被摆在明面上,到不如将计就计,让夏安良以“构陷同僚”的罪名暂时将他抓捕,以放松云懿的警惕。
而他本人则前往江宁,搜集王敏的罪证。
还可以再添一把火。
夏绪徐徐开口:“我同陛下可以上演一出姐弟反目的戏码。”
“世人皆知本宫与叶大人交好,陛下若是处置了叶大人,那我必然是会与陛下生出几分嫌隙的。”
“不错,”夏安良拍了拍桌子,顺带调侃了一句话,“出了这扇门,我们三人便是反目成仇、各怀鬼胎了。”
三人纷纷笑开。
……
反目成仇的三人确实各怀鬼胎。
回府后,夏绪立即召来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暗卫,将保护叶来的事交付给他们。
“…记住,你们要做的不仅仅是保护他,”夏绪冷淡的嗓音在室内格外清晰,“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帮他扫尾,这些都是你们的任务。”
“是,小姐。”
四名暗卫整齐划一地回答。
夏绪看向领头那人:“临东作为首领,此次行动都听他的安排。”
临东毕恭毕敬地点头,随后提出了一个核心问题:“倘若叶公子发现我们,又该如何应对?他见过我,应当能认出来我们的身份。”
“只说是我差你们护他周全便罢,”夏绪早有对策,“他不会多说什么的。”
“纵然事情这么多,最重要的——”
她进行最后的叮嘱。
“还是保他安全。”
“是,小姐。”
“小姐,奴婢认为这样不妥,”待四名暗卫离开,夏绪的贴身侍女月梅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家主子,“临东他们向来是保护您的,这一下子全都遣开了,您不就处于危险之中了吗?”
夏绪伸出手示意月梅替她脱下罩衫,待到梳妆台前坐下,才施施然解答月梅的疑惑:“我在京城能遇到什么危险?况且皇上有派人盯着我这边,倒是叶来,叫我不放心了。”
月梅沉默了一会儿,巴巴地透露出几分倔强的模样。
什么也没说,但就是明晃晃地不赞同夏绪的安排。
夏绪的心腹,有月字辈,梅兰竹菊四位姑娘;临字辈,东南西北四位公子。
其中月梅便是她最信任的那位。
“好啦,”夏绪拉过月梅的手放在手心,“我知晓你的担忧,但我既做出决定,那便是心中有数。”
“月梅,你无需太过挂心。”
“…是,”月梅感受着夏绪掌心的温度,不情不愿地应话,“我会保护好小姐的。”
九月还算不得太冷,只是秋风瑟瑟的,倒也恼人。
夏绪于院中桂树下坐着看书,却总是心烦意乱,无法静心。
“不看了不看了,这风着实聒噪,实在不算好日子。”
夏绪将书一卷,往旁边递去,月梅接过书,听了这话便笑:“小姐可是越发年轻了!这不,平日里哪能从您嘴里听到这般的孩童言语呐。”
“你呀,就会说话逗我开心。”
夏绪向上伸直手臂,又舒展开来,偏头去看月梅:“临东那边可有来信?”
“跟那边对接的素来是月竹,”月梅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她今早还跟我说呢,怎么临东一点消息都没。”
正说着,月竹便从偏门进了院子。
只见她手里攥着一张纸,神色慌张,手忙脚乱地小跑到夏绪跟前。
“小姐,叶公子在江宁那边遇刺了!人倒是没事,就临北同临东为保护叶公子受了点小伤,但那刺客可是跑了三个,捉到的也都自尽了,没有活口。”
这在夏绪的意料之中。
她起身,轻轻靠在树旁,看向月梅:“你看,他果然会遇到危险。”
月梅闭了闭眼:“小姐果真神机妙算。”
月竹闻言瞧向她,笑得跟猫儿似的:“那可不!我们小姐呀,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子。”
“你俩别贫了,说正事儿,”夏绪接过月竹手里的纸条,确认内容与月竹描述的无误后,正色看向两人,“叶来遇刺,有嫌疑的还真不少。”
月竹东看看西看看,最后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那位也有?”
“对,嫌疑还不小。”夏绪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眉眼弯弯地点点头。
月梅倒是有这想法:“小姐,王敏的党羽最可疑吧?”
夏绪摇头:“王敏的党羽要动手,定会在江宁动手,那可是他们的地盘。”
“是啊!这半路上就下手,那人定是从京城追过去的!”
月梅一拍手,想明白之后又马上有了新想法:“小姐疑不疑心…云懿?”
“待我明日见了那位,”夏绪也学着月竹的模样指了指天,“再来讨论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