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走水了!”
惊叫声打破夜的宁静,熊熊大火将客堂的门吞没,矮墙处也不能幸免。
夏绪并不慌乱,她将火光收入眼底,在心里一一盘算。
有很多人想杀她,只是一时之间,倒叫她无法确定是谁了。
而在漫天火光中,有人翻了墙自火海而来,一把将她护在怀中向外跑。
忽而被塌落的梁柱砸了个结实,脊骨发出碎裂的闷响,在大火中并不突出,却如惊雷一般在她脑海炸开。
皮肉灼烧之痛过分清晰,夏绪与叶来一同被困在火海,再无脱身可能。
……
晨光熹微,夏绪自梦中惊醒,起身寸着床单,冒了一身冷汗。
明明是前尘往事,却夜夜将她魇住。
这已经是她重生回来的第三天了。
临死前男人不断呢喃的爱语犹在耳旁,最后相视时对方眼中只剩下绝望的爱意,就这样同火焰一起将她吞没。
直至浓烟入肺,直至两人昏迷、死亡。
不一样了,夏绪,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停对自己重复,却依旧感到心口阵阵发慌。
夏绪手指颤了颤,下了床塌移步至窗边木案前,为自己斟了一盏冷茶。
一片冰凉入喉,浇灭了记忆中的大火。
逐渐平静下来的夏绪将手指搭在案几上轻轻叩击,低垂着眼眸。
她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一张纸,心中思绪万千。
这是昨夜她的人所截获的一封密信,信上只有简短的八个字,却是前世噩梦的开端——
拖延时间,待我掌权。
这是叶来的笔迹,也是叶来勾结外敌的铁证。
倘若她没有截获这封信,那么即日,其将出现在北狄在大靖探子的书桌上。
前世夏绪三审叶来,两日后才将此事汇报给皇帝夏安良,殊不知夏安良早已得知此事,夏绪的迟缓却成为夏安良心中怀疑的种子。
不日后叶来假死在长公主府,三人彻底决裂,最终被夏安良软禁的夏绪与前来救她的叶来死于一场大火,而她夏绪至死依旧是个糊涂鬼。
时至晌午,夏绪受诏入宫,与夏安良同进午餐。
夏绪虽为未出嫁的长公主,但颇得帝王重视,于宫外有自己的长公主府,更是隔三岔五便受诏入宫与帝王共用餐。
夏绪拿着串糖葫芦步入紫宸殿入座,总管太监见了她便笑:“长公主殿下还是那么喜欢糖葫芦,奴才每见到您便总是先看见这糖葫芦的。”
“宋公公就爱笑话本宫,这糖葫芦这么好的东西,谁不喜欢呐。”夏绪跟着调笑一句,待夏安良遣走下人,这才将糖葫芦递给皇帝。
“皇上,阿姐可是替你背了馋嘴的罪名,你要好好想想怎么补偿阿姐。”
夏绪看着眼前身着龙袍的少年直乐。
夏安良咬了口糖葫芦,亲自给夏绪斟了一盏茶,说话间带了几分无奈:
“喏,这是新上贡的龙井,阿姐若是喜欢,朕差人多送一些过去,就当给阿姐赔罪了。”
姐弟二人素来不讲究什么礼仪,夏绪抿了一小口茶,轻笑出声:“难怪说我会喜欢呢!这正和你的口味。”
她同夏安良一母同胞,自幼生活在一起,口味也差不多。
待夏安良吃完糖葫芦,两人才开始用餐。
无外人在场时两人都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夏安良同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般,同长姐说着新鲜事物,逗着趣儿。
夏绪时不时附和两声,浅浅地笑着。
这般和谐的场景已经许久未在她同夏安良间出现过了。
夏绪听着少年清亮的声音,难免有些恍惚。
前世两人互相猜忌怀疑,渐行渐远,就连说话也再三斟酌,说一半留一半。
该说不说她同夏安良不愧是一母同胞所生,就连疑心重这一点也如出一辙。
所以只要一有苗头,两人便生了嫌隙,让奸人钻了空子,却又担心彼此,于是便又千方百计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对方。
落得姐弟反目的下场。
用完餐移步书房,夏绪在窗前坐下,待下人离开后从袖口摸出一个荷包,拿出一张纸——
“阿良,这是昨夜我截获的密信,”与前世不同,既然早知审问叶来也审问不出结果,那么她便先与夏绪商量,“信上只有八个字。”
却不等她将信纸递给夏安良,少年便启唇吐出了那八个字,字字清晰——
“拖延时间,待我掌权。”
夏绪捏着信纸的手停住了。
一时之间,她有些摸不清夏安良的用意。
既然夏安良早就知晓此事,又为何不同她商量?
是早就心存疑虑,还是另有隐情?
夏安良又是否知晓写信之人是谁?
虽然有着满肚子疑问,夏绪面上却不显分毫,她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阿良怎知?莫非阿良也截获到同样的信了?”
夏安良盯了她一会儿,转而说起叶来:“阿姐可还记得六月前,朕曾让阿姐盯着叶来?”
夏绪记得。
今年三月,夏安良同她商量许久,决定由夏绪亲自出手,盯着吏部侍郎叶来的一举一动。
“…此人好逸恶劳、心高气傲,但能力出众,奇招频出,若是失控,必将酿成大祸,朕希望他永远有把柄在皇室手中。”
“阿姐,朕希望你能盯住他。”
“自那以后,阿姐便与叶来走得比较近——或许在那以前也是如此,”夏安良的话语打断了夏绪的回忆,“如今朕虽知晓此信出于叶来之手,却不打算动他。”
“为何?”
夏绪问得有些急了。
她很想知道,是否前世夏安良对叶来出手,是因为自己那迟了三日的汇报。
夏安良伸手托住下巴,露出一抹浅笑:“说来阿姐也不会相信,前几日发生了一件事,朕可以确定叶来并非歹人。”
“这不是可以告诉阿姐的事情,阿姐只要信我就好。”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夏绪看着眼前已然长成少年模样的弟弟,一时之间竟看到了父皇的影子。
…阿良已经长大了。
她垂眸轻叹,似是感慨。
“阿良,纵使你这么说,我依旧以为,叶来此人,身份成谜,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拥有前世记忆的夏绪确定叶来会谋反,却不知如何同夏安良说。
只能旁敲侧击。
夏安良左手垂在身侧,五指自然蜷缩着:“阿姐,此事朕无法同你说明白,只是——”
只是,阿姐怕是又在疑心了。
望着夏绪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夏安良叹了口气,终究是放弃未尽之言,说起了另一件事。
“密信一事阿姐不必操心,”夏安良望向夏绪的双眸,目光如炬,“不过阿姐不是一向与叶来交好?怎得今日再三劝朕小心?”
“交好是一码事,”夏绪说这话时有几分漫不经心,“这又是另一码事。”
“还是继续盯着他吧。”
夏绪并不希望事情跳出自己的掌控,叶来、夏安良,她在乎的人的一举一动她都要知晓,才能为两人规划好后路。
“阿姐,朕知晓他是前朝太子遗孤,就他的身份而言,朕不愿你与他交往过密。”
少年帝王忽而放软了声音。
“朕只是想告诉阿姐,今后不必盯着他,但倘若阿姐执意要接近她,朕也不会多说什么,”夏安良表明自己的态度,语气诚挚,“只望阿姐平安。”
只望阿姐平安。
回府之后,夏绪脑海中依旧闪烁着夏安良的这句话。
这与前世大有不同,只是不知阿良这番话又有几分真心。
夏绪字昭阳,夏昭阳。
可在很久之前,小小一只的夏安良给阿姐精心挑选的字是“宁安”,只是夏绪没有采用。
这也成了夏安良给夏绪的封号。
在成为权倾朝野的辅国长公主之前,她一直都是“宁安长公主”。
哎。
长长地叹了口气,夏绪坐在书桌前看着信纸发呆。
这封信夏安良最终退给了她。
她不明白夏安良对叶来的信任从何而来。
百思不得其解,夏绪决定找叶来好好谈谈。
不再是审问、质问,她希望与他心平气和地谈谈,希望对方能透露什么。
叶来到达夏绪书房时已经是二更了。
他一如既往地身着一袭白衣,腰间挂着一支长笛,不急不缓地踏入书房,又关上门,轻车熟路地在书案旁坐下。
“夏姑娘寻我何事?”
青年开口似山中清泉,似天上明月,更多的像一枚石子掉落在夏绪心间。
漾起点点涟漪。
望着叶来俊逸的面容,夏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早在那场大火之后,思念便悄然而至,无声蔓延。
“叶公子——”夏绪声音带上了笑意,“我可是发现了一张纸条,似乎与叶公子有关?”
叶来不慌不忙,甚至跟着夏绪的情绪,眼底同样染上点点笑意:“夏姑娘既寻了叶某来,那便是想问个明白?”
“那是自然,”夏绪将压在书案上的纸条递给叶来,同时看向他的脸,不错过每一个表情。
叶来也只是勾起嘴角,一双桃花眼回望她时蓄满笑意。
他见了我便很高兴。
夏绪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事实上这是夏绪在叶来脸上见得最多的一个表情,他总是这般笑着看她,眉眼染上温柔,爱意澄澈,一眼可见。
而她便会说了话与他打闹,被这份温柔感染。
在回忆里这些片段似乎都镀上了一层明媚的阳光,叫人看不真切,也叫人心生愉悦。
那么前世呢?
我传他来审讯,他来时的路上也是这般,想着我便愉悦吗?
他也是这般,见了我便眉梢眼角皆是情意吗?
夏绪无从得知这一切,她回忆不起来那日叶来的神情,只记得那一句的“你并不信我”,和这人离开时的决绝。
“叶公子,这是你的字迹呐。”
夏绪感觉自己被拉扯着,前世的一切历历在目,今生叶来又在她眼前,让她头疼欲裂,面上却依旧平静。
生在帝王家,她也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夏姑娘不必试探。”叶来将信纸一点一点折好,放回砚台下压着——
“凡夏姑娘所问,叶某,知无不言。”
发出想要评论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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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