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监控环紧密地贴合在林眠的手腕上,像一道无法摆脱的烙印。它不仅限制了他本就微弱的精神力外放,更像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时刻记录着他的位置、生理数据,甚至可能包括他的言行。
缓刑一年。
这五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刚刚获得的一点喘息空间彻底碾碎。
每月提交详尽的行为周报,每周上交活动月报,汇报给指定的监视官——一个他从未见过、只存在于通讯器另一端冰冷代码中的存在。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被视为违反缓刑条例,那五年的实刑就会立刻降临。
不过幸好的是,他们并没有查自己的社交账号与存款来源。
直播是彻底不能继续了。且不说直播时的精神状态波动可能触发监控环的警报,单是“浮光”这个账号可能带来的关注度,就是他此刻无法承受的风险。失去了唯一稳定且相对安全的收入来源,账户里的存款数字再次开始令人心焦地缩水。
他坐在过渡区那间狭小的单间里,窗外模拟的日光灯苍白而无情。手腕上的监控环每隔一段时间便发出一次轻微的嗡鸣,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不能坐以待毙。
他需要一个新的、合法的、且能在监控下进行的谋生方式。一个既能利用他现有“优势”,又不会暴露他核心秘密的途径。
目光落在墙角那几张他平日里用来排遣寂寞、随手勾勒的画纸上。线条流畅,带着另一个世界独特的审美和灵气。
记忆里,虫族世界的艺术,尤其是绘画,同样是雄虫彰显品味和修养的领域,但似乎……对雌虫的限制没有那么绝对?
至少,一些基础的、商业性的绘画工作,雌虫是可以从事的。
一个念头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画廊饭店。
一个听起来附庸风雅,实则提供餐饮和艺术体验的场所。他可以教授绘画,不是那种大班教学,而是一对一的、私密的指导。目标客户,是那些有钱有闲、或许精神躁动、需要安抚的雌虫。
雌虫无法像雄虫那样通过信息素或精神力直接安抚同类。这是铁律。
但是……如果,不是通过纯粹的精神力外放,而是通过极其精妙的控制,将一丝丝安抚的意念,融入肢体接触的瞬间,比如,手把手教导绘画时,指尖看似不经意的触碰呢?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体内。那股温暖的精神力溪流依旧在缓缓流淌,比初来时强韧了些许。他尝试着,不是将其释放出去,而是极度内敛地引导它,包裹住自己的指尖,让那股平和、宁静的意念凝聚在一点。
可行!
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这种方法对精神力的控制要求极高,消耗也大,但确实能在他自身不散发明显精神力场的情况下,通过最直接的物理接触,传递出微弱的安抚效果。对于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的雌虫来说,这点细微的差别,或许就是天壤之别。
风险依然存在。身体接触本身就可能引来麻烦,若是被察觉到他使用了精神力(哪怕方式如此隐晦),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在监控环的注视下,他开始了艰难的筹备。用所剩不多的存款,在过渡区与上城区交界处,一个不那么起眼但偶尔会有好奇的上城区居民光顾的地段,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带前后院的铺面。前面临街的屋子稍作装修,摆上几张他亲手绘制的、带有异世界风格的画作,便算作画廊。后面稍大些的房间,则布置成教授绘画的工作室,光线充足,摆放着画架和基础的画具。他甚至咬牙隔出了一个小小的厨房,准备提供一些简单的、他凭借记忆复刻的、口味清淡别致的点心茶水。
他给这个地方取名为“憩园”。
手续的办理在缓刑犯的身份下变得格外艰难,他跑断了腿,看尽了冷眼,才勉强拿到经营许可。
开业那天,没有鲜花,没有鞭炮。只有林眠独自一人,站在干净却依旧显得有些空荡的“画廊”里。他穿着素净的衣物,手腕上的监控环被他用一条裁剪过的深色布带仔细缠绕遮盖,但那种被束缚的感觉,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头。
他先在光网上发布了极其简单的信息:「憩园」,提供定制绘画教学(一对一),附简餐茶点。后面附上了地址和预约方式。
他不知道这个冒险的计划能否成功,只能尽力做好。
“憩园”内部的布置煞费苦心。色调是舒缓的米白与浅灰,播放着林眠记忆中那些能宁神静气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古老器乐旋律(音量低至近乎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他特制的、带有清淡草木香的熏蒸气息,掩盖了任何可能引起警惕的陌生信息素。画作主题多是宁静的星空、流淌的溪水、静谧的森林,一切都在营造一个与外界残酷环境截然不同的“避风港”氛围。
他线下没有广泛宣传,而是通过之前混迹底层时残留的、极其有限且不可靠的人脉,将一些精心编写的信息,隐约传递到某个与低阶军雌有联系的、地下情报贩子那里。
信息措辞巧妙,绝不提及任何与精神力、安抚相关的字眼,只强调“憩园”能提供“独特的静心体验”、“专注于当下的艺术冥想”,并隐晦暗示导师(林眠本人)拥有“非凡的耐心与引导力”,能帮助虫“稳定心绪”。
这些词汇在普通虫听来只是噱头,但在精神长期紧绷的军雌耳中,却可能引发特殊的联想。
他只知道,在缓刑的阴影和生存的压力下,他必须抓住这根看似脆弱不堪的稻草。
他站在“画廊”的玻璃门后,看着外面街上来往的、大多行色匆匆的虫族。阳光模拟器投下的光线,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长。
手腕上的监控环,在布带下,又一次发出了规律而冰冷的轻微嗡鸣。
在林眠近乎绝望的等待中,开业后的第三周,第一位客人出现了。
那是一名穿着陈旧军便服、肩章显示为低阶士官的雌虫。他面容疲惫,眼神深处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躁郁,进门时甚至带着明显的怀疑和警惕。他声称是“听朋友提起,顺路来看看”,但林眠敏锐地捕捉到他打量环境时,那下意识放松了一瞬的肩线。
教学过程中,林眠话语极少,声音放得轻缓平和。他示范着最基本的笔触,然后引导对方尝试。
在对方握笔姿势僵硬、线条滞涩时,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覆上对方的手背,调整着力道。
就在接触的刹那,林眠集中了全部精神,将那一丝精纯的、不带任何攻击与诱惑、唯有纯粹宁静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透过指尖传递过去。
军雌士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几乎要溢出的舒坦和松弛。他手下的线条,不自觉地变得流畅了一些。
他没有问,林眠也没有解释。
课程结束时,军雌士官沉默地支付了费用,比公开标价多了一些。他离开时,背脊似乎挺直了些,眼中的躁郁淡化了不少。
几天后,这位士官再次到来,并带来了另一名同样面带倦容、精神不稳的同僚。
“憩园”的名声,开始在一小撮特定的、有需求的低阶军雌中,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悄然流传开来。
他们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学画,更是为了那短暂片刻的、来自陌生“雌虫”导师指尖的神秘宁静。
林眠站在“憩园”的画架旁,看着又一位军雌学员专注描摹的侧影。手腕上,监控环在袖口的遮掩下,依旧规律地闪烁着。
生意似乎在慢慢走上正轨,带来了一丝微薄的希望。
但他深知,自己行走在一条更细、更危险的钢丝上。吸引来的军雌越多,暴露的风险就越大。这些刀头舔血的战士,嗅觉远比普通虫更加敏锐。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正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