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98：此心安处 第9章 第 9 章

旧木匣子里的毛票，渐渐厚实起来。汪红霞每晚数钱时，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回收购物的本钱，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得失——辣椒多少斤，萝卜多少根，盐糖醋各用了多少，鸡蛋是赊的还是自家产的……她识的字不多，算盘更是不会，全凭心算和一种农家主妇与生俱来的精明。有时算到糊涂处，会皱着眉头喊李静：“静妮儿，你来给妈算算，这数目对不对？”

李静便会放下书本，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列出简单的算式。她教母亲认识阿拉伯数字，用“ ”和“-”来代替“多了”、“少了”。汪红霞学得认真，那双惯于操持农活和家务的手，笨拙地握着铅笔，在纸上划拉着，嘴里念念有词。灯光下，母女俩头挨着头，一个教，一个学，构成一幅温馨而充满希望的画面。

李修胜偶尔也会背着手站在旁边看一会儿，不说话，但那眼神里，不再是全然的漠然，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关注。有一次，他甚至指着账本上一个数字，闷声说：“这个辣椒的本钱，算少了，还有烘炕时用的柴火。”

汪红霞一愣，随即恍然，连忙让李静加上。李静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心里暖融融的。父亲这座沉默的山，终于开始为这条新的溪流，投下他的影子。

生意步入正轨，带来的不仅是收入的增加，更是汪红霞整个人精神气的变化。她走路时腰杆挺直了些，说话声音更亮，连带着对家务活的粗糙似乎也改善了一点——至少，糊锅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她开始有心思琢磨李静带回来的、关于镇上人口味的只言片语。

“静妮儿，你说，咱要是做些带点甜口的酱菜，镇上那些坐办公室的，会不会更喜欢？”一天晚饭后，她一边刷碗，一边若有所思地问。

李静心中惊喜，母亲已经开始主动思考市场细分了。“妈，你这个想法好！可以试试用西瓜皮或者洋姜，放点糖和酱油熬煮，应该不错。”

李行光依旧是出摊的主力。装了轱辘的小推车推起来省力，他每天往返镇上的劲头更足了。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吆喝”，不再是干巴巴地站着，偶尔会扯开嗓子喊两句：“辣豆豉！拌面条！辣椒面！香得很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青涩的朝气。

然而，并非所有邻居都乐见其成。

一天，李静放学回家，刚走到村口，就听见几个聚在槐树下纳鞋底、摘菜的妇人闲聊。

“……修胜家这是要发财了呦，天天往镇上跑。”

“红霞那手艺，以前也没见得多出奇，这咋就卖出名堂了？”

“还不是他家静妮儿鬼精，听说在学校里就鼓捣着换东西……”

“啧，女娃子，心思太活泛了也不是啥好事……”

声音不大，却像麦芒一样，刺得人耳朵不舒服。李静脚步顿了顿，面色平静地走了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她知道，眼红和非议，是走出原有轨道后必然要面对的代价。

更直接的冲突发生在一个周末。汪红霞和李行光刚推着空车回来，脸上带着收摊后的疲惫与满足。隔壁的高奶奶就隔着矮墙喊住了汪红霞。

“红霞啊，忙完了？”高奶奶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有些闪烁。

“高婶，啥事？”汪红霞用围裙擦着手。

“没啥大事，”高奶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就是……你家那辣豆豉的方子，能不能……跟婶子说说？俺家也想鼓捣点，给军子寄去，他在外边，就馋这一口……”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李行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汪红霞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辣豆豉的方子虽不算独家秘方，却是她反复试验、调整口味的心血，也是目前小摊上最受欢迎的招牌。

李静在院子里听得真切，心里一沉。她知道，母亲面皮薄，重人情，很可能碍于邻里情面就答应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屋檐下搓麻绳的李修胜，忽然头也不抬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高婶，方子是静妮儿她姥姥传下来的，有规矩，传女不传媳，更不外传。军子想吃，让红霞给他装一碗带去就是。”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保全了高奶奶的面子，又守住了自家的根本。高奶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了两句“那咋好意思”，便转身回了自家院子。

汪红霞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李行光也咧开嘴笑了。

李静看着父亲依旧佝偻着背、专注于手中麻绳的侧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父亲用他最朴素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刚刚萌生的希望。她知道，经此一事，母亲会更加明白“界限”的重要性。

夜晚，她翻开日记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十一月中，流言起，风波平。

母亲的算盘在心里越打越响，父亲用沉默筑起了围墙。

利益的微澜，开始搅动平静的村庄。高奶奶的试探，是开始，而非结束。

守护这星火，不仅需要勤劳，更需要智慧和一份不为人情所困的清醒。

路，还长得很。”

合上日记本，她听见隔壁传来高奶奶隐约的、带着怨气的嘟囔声，还有高爷一声沉重的叹息。一墙之隔，两般心境。李静知道，她需要加快脚步了。仅仅满足于一个小摊，还远远不够。她必须让这火，烧得更旺，旺到足以照亮更多角落，让质疑和眼红，最终转化为追随和共赢。

下一次月考近在眼前，她必须再次用绝对优异的成绩，稳固自己在学校的“特权”和话语权。同时，关于如何将小生意做大，如何真正惠及乡邻的蓝图，在她脑海中，也愈发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