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98：此心安处 第13章 第 13 章

腊月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光秃秃的田埂，卷起地上的浮土和枯叶。天气虽冷，李家院子里的热气却仿佛能融化这严冬。灶房里，大锅冒着腾腾的白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合的、诱人的香气——是辣椒被热油激发的焦香，是豆瓣酱经过发酵的醇厚，还有各种香料在高温下融合出的奇异韵律。

汪红霞系着那条沾满油渍的围裙，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正站在灶台前，用一把长柄铁勺在锅里缓缓搅动。锅里是红艳艳、油亮亮的一大锅新熬制的辣椒酱，这是李静根据模糊记忆里的“牛肉酱”概念，结合家里现有材料，“建议”母亲尝试的新品。没有牛肉，就用切得碎碎的油炸花生米和自家晒的干豆角代替，增香添彩。

“妈，火候差不多了，该把花生碎和豆角丁放下去了。”李静在一旁打着下手，一边看着火，一边提醒。她手里还拿着一小片硬纸板，上面是她用毛笔工工整整写的三个字——“坳里香”。字迹算不上多好看，却端正有力。

“哎，这就放。”汪红霞应着，动作麻利地将备好的配料倒进锅里，更加卖力地搅拌起来，浓郁的香气瞬间又提升了一个层次。“静妮儿，你说……这玩意儿，真有人买？又是辣椒又是油的，成本可不低。”

“妈，您就放心吧，”李静语气笃定，“这味道，闻着就跟普通的辣椒面不一样。镇上有钱讲究的人家，还有那些图省事又想吃得好的，肯定喜欢。咱卖贵点，用这小罐子装。”她指了指旁边一摞洗刷干净的、原本装水果罐头的玻璃瓶。

李行光从外面探进头来，吸了吸鼻子，眼睛发亮：“嚯！真香！妈，妹，这新玩意明天我带上，保准是头一份！”

第二天，镇上的集市。李行光的小推车明显丰富了许多。除了用白布口袋装好的辣椒面、辣豆豉，用油纸包好的各种小菜，最显眼的就是那几个擦得透亮的玻璃罐子。里面红油浸润，花生和豆角若隐若现，上面贴着李静手写的“坳里香”标签，在冬日的阳光下，竟有几分朴拙的吸引力。

“来看一看嘞！新出的‘坳里香’辣椒酱！拌面夹馍，香得很！”李行光在李静的“培训”下，吆喝得更有针对性了。

起初，人们只是好奇地观望。那亮晶晶的玻璃罐和里面油汪汪的内容，看起来就比散装的高级。价格也确实不便宜，一小罐几乎能买好几包辣椒面。但总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个穿着体面、像是镇上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被香气吸引，驻足询问。

“小伙子，这啥酱？咋卖的？”

“叔，这是俺家秘制的‘坳里香’辣椒酱，用料实在，油都是好油！您闻闻这味儿！”李行光赶紧打开一罐盖子，用干净的小竹签挑了一点递过去。

那男人尝了尝，眼睛眯了一下，细细品味着花生碎的香脆和豆角的嚼劲，以及那复合香辣味在口中的层次感。“嗯……是有点意思。跟一般的辣椒酱不一样。来一罐尝尝！”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那几罐“坳里香”辣椒酱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买到的，多是镇上家境好些的，或者给家里孩子改善伙食的。甚至有附近小饭馆的老板，尝过后直接订了两罐，说要拿回去给客人试试。

李行光收钱收得手软，脸上兴奋得通红。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不一样”带来的价值。不仅仅是力气，还有心思和手艺，是可以变成实实在在的、更厚的钞票的。

晚上，点算收入时，那几罐辣椒酱的利润，几乎抵得上平时小半天所有货品的总和。汪红霞拿着那几张格外“厚重”的票子，手都有些抖。“这……这真有人买？还卖这么快？”

“妈，这就是品牌和手艺的价值。”李静趁机灌输，“以后咱家的东西，只要做得好，干净卫生，味道独特，就能贴上‘坳里香’，就能卖得上价！”

李修胜看着那空了的玻璃罐和格外厚实的收入，沉默地抽着烟，良久，对汪红霞说：“明天，多熬点。花生不够，我去集上买。”

连爷爷李铁柱都拿着一个空罐子，对着灯光看了又看，咂摸着嘴：“这名字起得好，‘坳里香’……听着就实在，是咱这山坳里的香味儿！比那啥‘王麻子’、‘李老二’听着有学问！”

“坳里香”这三个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开始扩散。村里人发现，李家不仅小推车上的东西变了样，连名头都响亮了。那些曾经背后议论的妇人，再提起汪红霞时，语气里除了羡慕，似乎也多了点别的什么。

“瞧见没？人家那叫‘坳里香’，镇上人都认！”

“听说一小罐酱，卖得死贵，还抢着要！”

“红霞这下是真出息了，看来这读书多的闺女，脑子就是活络……”

高奶奶再来串门时，看着那贴着标签的玻璃罐，眼神更加复杂。她没再提方子的事，只是叹着气：“军子要是在家，也能跟着你们学学这本事，该多好……”

李静知道，“坳里香”的成功试水，不仅仅带来了更高的利润，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它让全家人，甚至让周围人，看到了跳出传统农耕和简单贩卖的另一种可能——一种依靠智慧和特色创造更高价值的可能。这簇由小推车点燃的星火，终于开始迸发出更加明亮、更具吸引力的光芒。

下一步，是如何让“坳里香”不仅仅是一种辣椒酱，而是成为一个真正值得信赖的招牌。李静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已然有了更多的筹划。这缕来自山坳的香气，注定要飘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