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比告白更难 第6章 暗涌

周逸回榕城前，在S市的那段日子与其说是工作间隙，不如说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放逐。如今回到榕城，虽然安顿下来还不到半个月，但银行卡上只出不进的数字提醒着她，长假该结束了。

她开始浏览招聘网站，海投了几份与过往经验相关的简历。几天下来，倒也接到了几个面试通知。

此刻，她刚从一场面试中出来。初秋的午后阳光带着几分懒散的暖意，她却没什么心情享受。面试官最后那句“请回去等我们通知”的客套话，像一根柔软的刺，让她心里有些没着没落。胃里空得发慌，她拐进街角一家明亮的便利店，点了一份关东煮，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热汤下肚，带来些许慰藉。她小口咬着鱼豆腐，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盘算着下一场面试的准备。

与此同时，街对面的写字楼里，沈令寻难得准时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与几位同事一同走出办公楼，准备前往常去的那家小馆聚餐。目光随意扫过街对面，便利店里那个趴在桌边的熟悉侧影，让他脚步一顿。

“你们先去，”他转头对同事说道，语气自然，“我去对面便利店买点东西，等会儿就来。”

他穿过马路，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周逸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似乎在与什么人通话，语气客气而疏离：“嗯，好的，谢谢您。我考虑一下再给您回复。”

挂断电话，她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般，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了桌面上，连旁边坐了个人都未曾察觉，只是下意识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沈令寻看着她这副少见的、带着点挫败感的模样，心头微软，临时起意，觉得带她去吃顿热乎的晚饭，似乎比任何安慰都来得实际。

“周女士，”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好久不见。”

周逸猛地抬起头，无神的眼睛在辨认出他后，瞬间被点亮，闪过一丝惊喜：“你怎么在这？”

“刚好在附近下班。”沈令寻笑道，目光扫过她面前吃了一半的关东煮和眉宇间尚未散尽的疲惫，“什么事不开心，说说？”他放柔了声音。

周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涉及到找工作的具体困境，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也觉得没必要向他倾诉，只含糊道：“不好说。”

沈令寻见她兴致不高，也不强求。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提议道：“那带你去吃饭？”

“怎么一见面就吃饭？”周逸指了指面前的杯子，“我还有关东煮要吃呢。”

她话音未落，沈令寻已经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她面前的关东煮杯子端了过来，三下两下将剩下的几根串串和汤水解决干净，然后得意地晃了晃空杯子：“这下没了。”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哎，你……”周逸没料到他会这样，一时语塞。

沈令寻已经站起身，顺手将她也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我和几个同事刚好约了去上次那家小馆，你不是说挺好吃的吗？一起去。”

周逸脸上还带着些许犹豫和被打扰的不快，脚步有些迟疑。她并不太想参与这种陌生人多的饭局。

沈令寻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停下脚步，看着她，语气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没事的，都是关系很要好的同事，氛围很轻松。你不想说话，就安静吃东西，他们不会多问，也不会让你觉得不自在。”

他的眼神温和而真诚，仿佛在说“有我在”。这份体贴悄然瓦解了周逸最后的抗拒。她看着他被便利店灯光勾勒得格外清晰的侧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出了便利店，融入了华灯初上的夜色里。

小馆离得不远，两人并肩走了约莫十分钟。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周逸心头的些许沉闷。路过两栋写字楼时，沈令寻很自然地伸手指向其中一栋，“我们律所在这栋的18楼。”他的声音温和，像在介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前面转弯就是上次吃饭的小馆。这附近吃的挺多的，以后……再带你都试试。”

他敏锐地察觉到周逸此刻并不想多言，便一直由自己轻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用这种温和的方式驱散她周遭的低气压，也为两人之间填补了不会令人尴尬的声响。

晚饭时间的小馆比上次热闹许多，人间烟火气十足。老板忙得脚不沾地，路过他们时匆匆撂下一句：“沈律师，他们在V6包厢！”便又钻回了后厨。

沈令寻点了点头，扬声补了一句：“老板，麻烦给我们加副碗筷！”随即很自然地虚扶着周逸的后背，引着她往包厢走去。

推开门，里面热烈的谈笑声便涌了出来。一见沈令寻，坐他对面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立刻喊道：“阿寻你可算来了！快给我作证，上次是不是那个美女搭讪的我！”

沈令寻笑道，语气熟稔：“别整天想着让我给你作伪证。”他说话的同时，极其自然地牵起周逸的手，将她轻轻带进包厢内。

这小小的举动让桌边几人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刚才喊话的男人率先开口，语调上扬，带着调侃：“沈律，这就不够意思了啊，什么时候偷偷认识了这么一位美女？”

沈令寻面不改色，先为周逸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自己才从旁边挪了张椅子，紧挨着她坐下。“别瞎起哄。”他语气平稳，听不出波澜，“就是大学同学，刚在附近恰巧碰到，一起吃个饭。”

周逸抬起眼，目光在沈令寻淡定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众人，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主动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周逸。”

“陈泽。”刚才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拿起水杯，隔空向周逸示意了一下，笑容爽朗。

晚饭在一种微妙而热络的气氛中结束。其他同事各自散去，只有陈泽、沈令寻和周逸三人，因为车都停在律所楼下，便一同往回走。

夜晚的街道安静了许多。陈泽是个闲不住的话匣子，他快走两步，与周逸并肩，笑着压低声音说：“周妹妹，我跟你说，和沈令寻同事两年，所里领导前前后后给他介绍过多少对象，他愣是一个不见。我都快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他促狭地回头瞥了沈令寻一眼，继续对周逸道，“今天可算破案了，原来是在等你这个‘老同学’啊？”

周逸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脸上有些许窘迫，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沈令寻。

沈令寻立刻伸手，不轻不重地将陈泽往后扯了半步，语气带着无奈的警告：“陈泽，你给我有点形。”

陈泽根本不怕他，灵活地躲开，反而掏出手机，热情地凑到周逸面前：“来来，周妹妹，加个微信。以后沈令寻要是在所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第一时间向你汇报！”

周逸更加尴尬了，再次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沈令寻。见他虽然眉头微蹙，却并没有出言坚决反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陈泽殷切的目光下，拿出手机扫了码。

坐进车里，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重逢第一天的氛围。密闭的空间里一片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

在一个红灯前，车子缓缓停稳。沈令寻望着红绿灯旁跳动的数字，缓缓开口，打破了寂静：“今天吃饭的，都是平时关系很铁的同事，说话比较随意，尤其是陈泽，嘴上没个把门的……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周逸没有立刻回应。她的思绪还缠绕在陈泽那句“原来是在等你这个‘老同学’”以及更早之前关于他拒绝所有介绍对象的话上。一个被她忽略了许久，或者说，一直不敢深想的疑问，此刻清晰地浮上心头。

她转过头，看向他被窗外流光勾勒的侧影，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原来……你没有女朋友。”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带着恍然和确认的陈述。

沈令寻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女朋友了？”

周逸微微一滞，思绪飞快地倒带回重逢那日，在咖啡厅，他介绍赵婷时，用的确实是“朋友”二字。是自己先入为主地误解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快的情绪，像细小的气泡，悄悄从心底深处冒了上来，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她暗自庆幸，还好，还好他这些年来，也是一个人。

沈令寻初时被她问得发蒙，此刻借着车内的光线，分明看到她低垂着眼睫，嘴角却抿着一丝压不下去的偷笑。

他倏地探过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带着几分戏谑和了然的笑意，低声问：“怎么，我没有女朋友……这件事，就这么值得你高兴？”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周逸心头一跳，慌忙将脸转向车窗一侧，躲开他过于靠近的审视，强装镇定地抬手指向前方：“胡说什么，才不是因为这个……灯绿了。”

沈令寻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心情大好，从善如流地坐回驾驶座，重新握紧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而一股无声的、甜蜜的暗涌，已然在狭小的车厢内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