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天气渐冷,虽说猪肉开始好卖起来,但是植物早已不生不长,伪装不一副凄凉萧瑟的要死不活感,山风吹的猛烈,我将身上的袄子紧了紧,找寻着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材。
因为前些日子治父亲的瘫痪时已经来这搜刮过一会,加上日渐寒冷的天气,再次想采到草药已是难上加难了。
一连翻过好几个山头,最后终于是在一个峡谷内发现了三七和血见愁。
推开门,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就把药材都捣碎成泥,再在里面加上刚买的金疮药,一并端到房里。
“你忍着点,我现在要拆纱布了,可能会有点疼。”我让对方做好准备,说完后抬起对方的裤腿,轻轻的,将纱布慢慢拆开,在最后贴着伤口的那一层出现了阻力,仔细一瞧,纱布已经嵌入肉里,和新长的血肉混合在了一起。
肉长错了,又得重新长了,我心一横,快刀斩乱麻的将最后的纱布撕下,连同新长的血肉一起。
男孩眉头紧蹙咬着牙强忍着,在那一瞬间我明显能听到对方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但是他并没有叫出声。
我看着对方的神色,一时间竟有点不忍心,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点残忍,但是没办法,如果纱布嵌入肉里,后面就会引发感染,到时候就再也好不了了。我也是为他好,我试图安慰自己。
“我说过,会很疼,你要是忍不住就叫出来吧。”我让对方别忍着,将药泥敷在对方新烂开的伤口处,拿出新的纱布重新包扎了一番。
男孩依旧没有说话,始终一声不吭的将刺骨之痛打碎牙关咽进肚子里。
是呀,对方连挖骨之刑都受了,还有什么痛不能忍的,这点小痛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想,越发觉得眼前的男人实在让人怜惜。
林花谢了春红,一晃半个月过去,男孩的腿伤已经结痂,开始向好的方向变化。而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把他养在房间里,早上卖猪肉,夜里随身照顾,只是,男孩始终未曾说过一句话。
这天我卖完猪肉回家,刚跨进院门,发现男孩跌倒在在门槛上,扑的像个□□样摆出个大字。
我急得撂下扁担飞了上去将他扶起:“你说你,伤还没好呢,没瞎动唤。”
我将对方扶到床上,拍拍他身上的灰,关心的说道,语气里,带着点责备。
“我想出门晒晒太阳。”
这么久,男孩第一次在她面前开口,我惊喜的愣着看他,心里开出花来,确幸对方一定我是这么长的精心照顾下被我给感化,又觉得或许对方是真的想晒太阳呢。毕竟一连半个月对方都困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实在是苦闷。
“好呀,你腿伤还没好,我明儿个给你买个轮椅咋样?到时候推着你到院子里玩。”我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对他保证。
“老板,你这有上好的轮椅吗?”
“有倒是有,你过你个臭杀猪的恐怕是买不起,我给你推荐一款便宜的吧。”
“我就要最贵最好的那款,你就说个价吧。”为了买轮椅,我把家里面的钱全拿了过来,还怕买不起一辆轮椅?对此我有恃无恐的听着胸腹夸下海口。
“五两银子!”老板张开手掌比着大大的五字。
这么贵,你抢钱啊,可是再贵也没有办法,谁要自己急用要买呢,我忍痛把钱付上,只觉得心在滴血。
我把轮椅推进家门,扶着男孩坐下,将他推在院中。
彼时夕阳西下,阳光温柔的打在身上,让人心暖暖的,院中有颗梧桐树,高大挺拔,在阳光的照耀下,秋风吹过,一群群树叶迎风飘下,落在我们头顶,像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旋转,跳跃,然后停靠在男孩伸出的手掌上轻吻着他的指尖。
我静静的望着男孩,发现对方笑了,男孩嘴角上扬,露出两颗漂亮的虎牙,他第一次见男孩笑,他沐浴在金色的盛典之下,和他们融为一体,好似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我这样想着,上帝还是对我怜惜的,他把他送到我面前,即使他不属于这里,即使他早晚会离开,但眼下,他正真切的陪在我身边,让我不再孤单。
彼时沉寂多年的内心涌入一股新的血液,此刻也开始感受到跳动。
心跳声,砰砰,砰砰……
上帝啊,如果你还怜惜我,就让时间就定格在这里吧。
我推着男孩满院子跑,男孩笑盈盈的,笑声悠扬清纯,我也笑了,发自肺腑的,一时间,院子里回荡着两个人的欢快打闹的笑声。
可事情的发展却结结实实的泼了我一盆冷水,第二天摆摊卖猪时,一个臭鸡蛋突然砸向我,我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是谁,又一把破菜烂叶砸了过来,
“就是她,私藏野男人。”
”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把野男人带到家里,真不知廉耻。”
“我说他怎么好端端这款买轮椅,原来是送给情夫的,呸!”
“呵,还不是丑的没人要,性压抑的连瘫子也上,啧啧啧,”
“丑人多作怪啊,真是不要脸啊!”
……
无数的臭鸡蛋烂菜叶从四面八方噼里啪啦的砸来,刺耳的话语如寒冷刺骨的冰锥一句句扎进心里,一时间我竟被打懵了,僵在原地,没有躲闪。
“丑八怪,丑八怪,打他,打死他……”
声音在耳畔环绕,连同这些年的回忆一起,如潮水把涌来。
有些事的发生,尽管自己多努力的装作云淡风轻,有些经历,尽管自己多克制的将它们强压在心里,只要一个新的导火索被出现,心里的闸口就会崩毁,情绪如洪水一般将她的心里防线冲溃,打碎她所有的伪装。
她,至始至终都是个丑八怪,而他们,永远对丑八怪带着偏见。
他们从来不喜欢他,甚至讨厌她,轻视她,所以她才努力的学着讨好,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就是想摆脱自己在他们面前丑八怪的刻板印象。
事实上,她的确做到了,他们曾经一度不在诋毁他,她也像个正常人一样杀猪买肉,虽然偶尔也会有些闲言碎语传入耳中,可是努力维持的平衡是多么脆弱,偏见从来都是根深蒂固的存在,只要一遇导火索,便会死灰复燃。
他们诋毁他,污蔑他,给她造黄谣,并把这些子虚乌有编排的多么合理化,已显示他们施暴的理所当然。
我没有争辩,默默的收拾东西,回了家。自证清白从来都是一个伪命题,他们只会相信他们看见的,甚至是他们想象的,偏见一旦产生,便是自证这种东西也无法撼动的,何况,长的丑,就是是她的原罪。
回到家看见父亲,我的眼泪终于决堤,开始大哭起来,被他们打骂没有哭,逃回家的路上也没有哭,但是在看见父亲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了。
因为自小长的丑,只有父亲真正关心我,我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出门时,父亲非但没有埋怨,还帮我收拾烂摊子,我在外人面前苦心经营的费力不讨好,反而忽视了那个你身后站着的男人。
父亲和男孩见我眼圈通红,问我怎么哭了,我没有告诉他们,只是自顾自的流着泪,他们一看我这样什么都不说,反而越发着急:“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
我依旧没有吱声,打算打碎牙关往肚子里咽。
这时院外扔进了一群石子,七零八落的打进来。
“丑人多作怪,金屋藏瘸子,丑八怪,没人要,找个瘸子当床伴。”……
院外一群孩童编着顺口溜咿咿呀呀的唱着。
一切都不用多说,他们现在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滚,我打死你们狗日的。”父亲操起扫帚跑出门,腿一瘸一拐的追上去将孩童轰散。
我看着父亲笨重的步伐担忧起来,在后面说:“爹爹,别追了,算了。”然后陷入良久的沉默中,独留无声的泪水汩汩流出,打湿脸庞,模糊眼睛。
“我娶你。”
什么?他说他要娶我,如此突然,又斩钉截切的说到,我模糊了视线,哭的发懵,怕是出现幻觉。
“我娶你。”他再一次说,声音更大了几分,同样的斩钉截铁。
“是我对不起了,如果是我给你带来麻烦,毁了你的清白,就让我来弥补我的过错,我要娶你,我会对你负责的,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传来,在我的耳中炸开,我隔绝了心跳,隔绝了呼吸,连同院外一切的嘈杂一同被隔绝,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望着他,泪眼朦胧间,只隐约的看见他伫立在眼前,高大,挺拔,一如院里的那颗梧桐。
她曾说过,自己的真命天子一定是个不凡之人,他不会以貌取人,不会践踏别人的善意,温和有礼,翩翩君子。如今,她的盖世英雄就出现在她面前。
幸福突然降临,让我感到恍惚,愿望就这么成真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老天待她不薄,这一天,她终于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