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丑,齐国盐城一个杀猪户家的女儿。
听爹说,我刚出生时脚先出来,我爹在门外从天黑等到天亮,最后终于听到婴儿哭声,他心终于落地,结果冲进门时,我娘已经咽气了,我不知道我娘当年花了怎样的力气拼死把我生下,我只知道自己被爹爹抱在怀里时脸上早已乌青铁黑,脸盘子像磨盘一样往里凹,攥着拳头嗷嗷的哭。
我爹说,我娘是街坊里有名的绣娘,长的模样标志,偏偏看上了我爹,一个臭杀猪的,我爹形容我娘时说她眉若柳叶,目若秋水,面若桃花,仪态万方,就像……他说道动情处,目光投向我,想从我的脸上找到我娘身前的参照,最后却一言难尽的将手放了下来。
我无法透过我爹的话去猜测我娘的美貌,因为我长的实在不好看,我的额头前凸眼眶下陷,跟猪头鼻一样鼻孔上翻,香肠嘴都包不住我的龅牙,满脸麻子,脸上还有一大块胎记,偏偏我的头发稀疏,略有英年早秃的征兆,连胎记都遮不住,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吹牛说谎或者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是看着对方略显失望的眼神觉着可能自己真没遗传到母亲的美貌吧。
我是个屠户的女儿,自然以后也是个屠户,在我还半大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同邻的孩子都躲着我,没有人愿意和我玩,他们玩打水漂时我会跟在旁边偷偷的看,他们就会扔石头砸我,大叫着丑八怪把我赶跑,有次我跟狗皮膏药黏着他们,他们一路追我到家,朝门缝里扔石头,我躲在门后面拼死抵住,被吓坏了,又觉得刺激,也行只有这样,我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自己才有参与感。
再大点,我会自己在河里梳头扎马尾辫了,我看着河里丑八怪的模样,才知道他们平日里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是个丑八怪,我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幼稚,去招惹他们自讨苦吃,一颗幼小的名叫自尊的种子开始悄悄发芽,我开始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和任何人接触。
邻居大娘见我整天不出门,有时会把自己的孙子拖给我照顾一会,小孙子刚见着我就被吓的哇哇大哭,回去就高烧不退,父亲连忙拿着半扇猪肉去赔不是这才作罢。
经过这事,我更不爱出门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人人厌弃的瘟神,除了父亲,没有人喜欢我,包括我自己,也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后来父亲中风瘫痪在家,我接了他的班,成了臭杀猪的,那是我大半年来第一次走出门,我起的很早,特意挑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出门,我记得当时自己还没扁担高,就挑着两筐猪肉到了集市,集市很远,我到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却也瞧得见来往的路人,一些买菜的老农早已摆好了摊位蹲在地上打起瞌睡,一些则和我一样刚刚到,正在收拾货物的。
我蹲在摊位前看日光一点点爬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觉得自己如坐针毡,感觉像是在凌迟,等待天亮被就地处死。
一位长袍的老者在我摊位前停下:“老规矩,三斤肉,一斤瘦里藏肥去皮不去骨,一斤肥里藏瘦去骨不去肉,另外一斤肥肉相间骨肉两连。”
第一次听说这么刁钻的要求,一上来就给我上强度,我拿着杀猪刀的手悬在半空,开始犯难。
“嘿,你今天什么磨磨唧唧的,这买卖还做不做了?”老者有些不耐烦的催促我,忽而定眼一瞧,发现不对劲:“诶,怎么是个姑娘家的,之前在这杀猪的哪去了?”
我告诉他:“家父病倒了,今后都由我来接班了。”
“可惜啊,算了,我去别地看看。”老者叹了口气,扬袖要走。
“等等,我今天刚上任,看你也是老顾客了,给送半斤怎么样?你看我切给你,如果不满意,你可以不要,剩下这半斤当白送给你,就当感谢你照顾我生意了。”
对方被我的说辞打动,停下来观望。
瘦里藏肥去皮不去骨,肥里藏瘦去骨不去肉,肥肉相间骨肉两连?
听起来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试着从半扇猪上一一比对着对方口中相似的地方。最后死马当活马医把猪头肉去皮,排骨肉剔骨,五花肉一起割下,顺便搭上半斤猪尾巴给他装袋上称。
“对对对,就是我说的这样。”他指着案板上我切下的肉点点头。
没想到被我歪打正着了?
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就是去皮的猪头,剔骨的排骨,和五花呀。
“您收好了,总共是三钱六文,下次还来哈。”
“阿丑,来三斤猪肉。”
“啊丑,剩下的猪腿给我送上门哈。”
“阿丑,明天帮我留三斤排骨,我要新鲜的。”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们现在都叫我阿丑,因为我家的称实在,他们都喜欢跟我做买卖,长的丑这件事起码在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好烦恼的了。没有多少人再对我的容貌指指点点,只是偶尔大娘带着小孙子在摊前买肉时,从小孩子的嘴里会蹦出几句丑八怪。大人们会装作训斥身旁的小孩然后解释小孩子不懂事,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大人会撒谎,小孩子不会,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撕下大人之间默契的伪装。童言无忌,所以童言最为伤人,因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的确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好不容易戴上的面具,怎么能因为小孩子的一句玩笑话就戳破自己苦心经营的泡沫呢?他们背地里怎么说我都和我无关,只要我没听见,就当没有的事,就算偶尔不小心听到自己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会埋头绕路,装作没听见。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我年芳16了,和我一般大的姑娘早早嫁人了,只有我一个老姑娘还没有人提,老父亲常吩咐我带点猪肉去媒婆家串门,料想一来二去,熟了之后也会帮我张罗的,可眼见媒婆把隔壁家的门槛踏破,也不曾到我家上门,也不怪媒婆不帮我,实在是媒婆刚开口提,对方听见我的名讳就连连摇头,说什么都不娶,连镇上的王瘸子都宁找寡妇也不答应娶我。
哼,这个我到没什么好沮丧的,他们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们哩,都是些以貌取人的男子,肤浅,他们知道什么,我日后要嫁的定是和他们不一样,我的真命天子他一定会是个慧眼识珠的人,能从我贫瘠的外表之下发现我善良滚烫的心。现在,不过是缘分未到罢了。
许是上天见我可怜,这一天,我和往常一样收摊走在回家的路上,
啷个哩个啷呀,啷个哩个啷~
“猪肉全买完了,轻轻松松。”我摸着腰间别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欢快的在乡间小路上唱着小曲。
“救我~”
浪额里个浪,什么声音,我回头张望,发现没有人,觉得估计是最近太累出现幻觉了。于是没有理会继续浪个哩个浪蹦跳着往家赶。
“救我~”
妈呀,什么动静,这一次的声音比上一次清楚,我能清晰的听到这不是幻觉,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人,不会是闹鬼吧,我被吓的一激灵,身上汗毛竖起,拔腿就跑。
跑到半路我越想越不对劲,万一真是个人在喊救命呢?不会的,荒郊野岭的哪有人啊?可是万一真是个人呢?有这么见死不救吗?那万一是撞鬼呢?难道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吗……
我的脑边各出现一个小人,在左右互搏,最后谁也争执不过谁。
好了好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人是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又回到了原地,看到草丛里有个大东西在挪动,此时徬晚,天黑的很快,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挪步蹑手凑近了些,捡了根棍子闭着眼戳了戳:“诶,你是人是鬼啊?”
“诶,问你话呢?不是有力气喊救命吗?”我克服恐惧抬眼一瞧,是个小乞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是个人,我就放心多了,我跑过去将他扶起,男子面容清秀,瘦的骨节分明,饶是灰头土脸挡不住他俊秀的脸庞。
“嚯,还有气。”
我把他拖到背上背起,没想到一个瘦的就跟骨头架子的人,竟然这么重,不过我是谁,半扇猪都背的有来有回,何况一个饿得快死的人。
我把小乞丐背到自己床上,去烧水做饭,
此时的父亲中风好了,已经能走动了,他见我随便把一个男人背到家中,询问起来:“妮子,你上哪捡这么个邋遢臭要饭的回来。”
“我见他晕倒在路边,还有口气,看能不能救活吧。”
“去去去,妮子,你这事听我的,该是哪捡的,扔哪去啊,咱们别多管闲事。”
“爹,总得试一试吧,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事我做不来。”
“你呀,就是热心肠,遇到个什么事都往里搭。”
父亲没再阻拦,只当做我瞎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