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炸掉上个驿站的那批黑衣刺客。
“看来,你人缘太不好了。”
裴红刀的视线轻轻掠过池照檐,握刀迎上扑来的敌人,黑衣刺客是统一训练出来的打法,每个人都是很规矩的格斗招式,善用剑,不会江湖上那些诡谲的身法。
果然是政敌,不是江湖恩怨。
缠斗间,驿站外的高处有冷光一闪,裴红刀下意识横刀在前挡下冲着池照檐而来的这支冷箭,随即安适和承平迅速靠拢,将二人围在中心保护起来。
刺杀时机已失,黑衣刺客迅速往外撤。
池照檐垂眸看裴红刀虎口上因为那箭矢冲击力而撕裂出的血痕,一半沉在阴影里的眉眼带着阴冷戾气:“烦人的苍蝇。”
一旁的承平意会,微微拱手后带了些人离开。
裴红刀看了眼,没有探究的打算,转而坐去火边处理自己的手伤。
“我来。”
转瞬即逝的戾气没显露在裴红刀眼前,池照檐已经拿着瓷瓶接过她手里的布缎,小心翼翼的在伤口上撒着药粉。
这回安适等人离得很远,没再时刻注意池照檐和裴红刀的动静。
重新看向池照檐,夜里的火光明灭中,他神情专注,好似这是什么重大的伤势,指腹偶尔擦过裴红刀掌心,带着暖意和柔软。
裴红刀任由他手轻的替自己一圈圈缠好伤。
“池照檐,闯江湖至少要握好自己的武器,而不是靠他人照看。”
他惊喜的抬眸,眼睛明亮:“这算是……裴女侠对我的关心?”
裴红刀不置可否,举了举包扎好的手:“就当是你给我名贵药粉的回礼。”
对视间,池照檐失笑:“女侠果然不信我是江湖客。”
“你本来就不是。”
没再继续话题,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移开视线,裴红刀抱着刀坐在火边,面对着驿站里的人和门口,后背是没有窗的墙。
后半夜,脚步声渐近,裴红刀的手刚刚摸上刀柄,不远处池照檐的声音先传来:
“是承平回来了。”
裴红刀没动,手依然停在刀柄上,随即有人推门而入,的确是风雨兼程的承平等人。
他对裴红刀微微颔首,走向池照檐在他耳边汇报。
只有只言片语传入裴红刀耳朵:“……手……很公平……”
然后承平直起身,看向裴红刀的眼神意味深长。
距离扬州越来越近,裴红刀算着时间,在某个深夜睁开眼,翻窗而出时看到了一支瓷白药瓶。
她扫过瓷瓶,轻巧在马槽方向落地,利索的解开栓马绳翻身而上。
在马上停顿片刻,她拉扯缰绳策马掠过窗沿,随即急奔向扬州城的方向,而窗沿上的瓷瓶已经消失。
翌日,安适急忙向池照檐汇报:“主君,裴女侠不见了。”
“等小适你发现,裴红刀都要到扬州了。”
安适没理承平的挖苦,只盯着池照檐。
他也是意料之中的表情,甚至含笑,扫了眼靠近马槽那侧空无一物的窗沿,心情不错的道:“自会再见。”
风雨中,深灰色高大骏马与斗笠素衣一道撕开锋利豁口,已经越过最后的山峦,直往扬州而去。
扬州城的郊外与城中繁华不同,小村落扯着破布当顶,白花花的纸钱糊了一地,厚得像是这里天天有人归西。
头戴斗笠踩在泥泞中的裴红刀牵马走入,雨停而天色将明,两旁有人拆门搭在地上,看到生面孔也只淡淡一眼,就互相帮着抬棺摆祭。
到了更荒凉死寂的破宅前,裴红刀敲了敲窗前棺木:
“苍鹰摆血,白术入喉。”
窗“吱呀”一声拉开细缝一条,露出皱纹密布的疲惫单目:“货仓已空,少侠且……”
“是我。”裴红刀拉下覆面,露出粉面女相,“转告毁林道长,红刀裴悦,送他功德来了。”
此时的江阳西魏早已乱成一锅粥,陈七郎逃亡前给西魏送了信,让他们自行斟酌,忠仆周林四处探听,已是确认东魏存在走私罪行,且出逃前栽赃到西魏头上一事。
未出阁的魏佩佩守着卧病在床的魏父,干脆遣散了无辜下人,只余下忠仆二三不愿离去。
端坐于侧厅中隐约听到了马蹄的紧促声,一声近过一声,似乎下一秒就能破门而入,一点也不会受紧锁的家门影响。
此时,勒马的呼声也清晰入耳了。
魏家仆从们皆严阵以待,手握棍棒、兵器,大有拼死一搏的架势。
“劳驾,城西凶肆受人之托前来举棺。”
管家周林微愕,摸不着头脑的看向魏佩佩:“凶肆?无人办丧,怎么……”
“所托之人说,魏三娘子看过此物便会知晓。”
魏佩佩霍然起身,上前从门缝接过那红布一段,红色已有灰败,但上面的绣纹仍颜色亮丽,是魏家布庄绣工最独特的双面绣。
她眼眶泛红:“开门迎客。”
来的凶肆人不多,手握拂尘的道长一人当前,两位挽歌者紧跟着他,后六人抬棺木一具入内,跟在其后的是执幡者两位,再最后仅有两位挽歌者。
道长上前作揖:“城西毁林拜会魏三娘子,望娘子节哀顺变。”
“我家娘子行二,叫三娘子怕是叫错了。”
“没叫错。”魏佩佩握紧那红布,急切道,“她……”
“娘子莫急,即是丧事,便死者为大。”道长命人摆祭布堂,“娘子请移步。”
黑夜降临前,魏家里外已然是白灯笼高挂,魏父正安详躺在棺木中,魏佩佩孝衣加身跪地焚烧着纸钱,挽歌者悠扬哀怨的声音轻缓响起,渐渐又有风雨起,徒增万千幽寂。
岭南王军就是在这时推开的魏家大门。
“江阳魏家,犯走私重罪,藏匿秘宝。传女帝口谕——其罪当斩!”
两排岭南士兵已经围上厅堂,冷兵恶煞当前,魏佩佩在惊惶一片中站起:“不知何人欺我阿耶新丧,头一日便如此心急要来分吃魏家……”
“秉公查办。”背负双刀的安适举起皇令,“我家主君念魏家初犯,若积极配合交出秘宝,自有新生机。”
“西魏从来只做布匹制衣生意,虽有进贡皇室,但却止步县主高堂,更无什么秘宝……”
安适身旁走出含笑的承平,他轻问:“女娘可知走私罪最轻的刑罚为何?”
无需回答,他便继续道:“最轻最轻,也将满门贬为贱籍,儿郎流放边外,女娘充当娼妓,自你起,子孙三代皆不得脱籍。”
话音一落堂内便鸦雀无声,只余风雨声和纸钱燃烧的滋啦声。
“但我们已知东西二魏虽未分家,生意场上却大相径庭。”他墩墩善诱,“调查下来更是心觉,这走私行径未必是人丁单薄的西魏所为,女娘觉得呢?”
“……魏家世代忠良,我西魏更是从无投机取巧之辈。”
“话虽如此。”承平语端一转,“即便我们愿保西魏,又要如何证明西魏之无辜,魏家之忠良,好向女帝交差呢?”
魏佩佩握紧手心:“要我如何做?”
“一切的关窍自然在秘宝之上。”
四下环顾,魏佩佩迟疑道:“可东魏之事我并不清楚,所谓秘宝都从未听闻,走私货物就更不可能让我知道……”
安适逼近一步:“女娘想好了,我家主君没耐心多候,你若错过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可就没得选了。”
从后有高马跨步而入,渐大的雨滴砸在盔甲之上,冷光幽幽间看不清来人面目,只有长弓泛光、宝剑生辉。
马背上的郎君俨然是池照檐,此刻的他却面目倨傲,只言片语都吝啬,居高临下的轻轻抬手,像是手落时就该魏家人头落地。
“等等——”魏佩佩急切道,“若我说了,不求贵人们放过我,但求我阿耶入土为安,但求此间无辜者安好……”
承平诧异:“你倒是……善心颇足。”
“贵人且说是否应诺!”
“准。”
魏佩佩松了口气:“若真是重要宝物,那便只会在乌南巷左起第六间。”
“乌南巷,扬州府之南,据此甚远,一来一回恐怕就要天亮了。”
“但乌南巷近水,河道广阔,船只可以直接抵岸,的确是上选。”承平转身,“二郎如何说?”
池照檐打马渐渐踏近,停在棺木之前打量着正堂丧事,此刻连风声都静下来。
他从旁接过蜡烛,微微矮身端详,有蜡液滴在魏父额头,在灰败皮肉上烫出一点,隐隐异味四溢间,魏佩佩扑上前却被拦住:
“我已如实相告,你竟反过来辱我阿耶遗体!”
“非有意。”他将蜡烛移开,直起身道,“带上魏娘子,去乌南巷。”
“那魏家……”
“留一支小队待命。”
挽歌者中有人在此刻微微抬眸,露出来的右手上有隐隐红痕。
她收回看着池照檐背影的复杂神色,紧接着对毁林道长示意,对方了然,起身时踉跄撞翻了烧纸炉鼎,火星瞬间撩燃漫天帏幔,灰烬和火焰齐飞的混乱间,原先她坐的位置被悄无声息置上一坐姿僵硬的少年挽歌者。
傍水而建的乌南巷库房里,众人推开门就被呛得后退,迎面而来的皆是尘土蛛网。
“承平,这就是你说的‘上选’?”
承平叹了口气,为难的看向魏佩佩:“女娘倒是让我不好做人了。”
“……莫急。”魏佩佩踌躇上前,“诸位穿过去看河道便是。”
穿过库房打开门便是广阔河道,意外的是此刻门前正停着货船一艘。
“此间库房之所以荒废,是停船之故,而停船是因为货物运输方便,无需上岸便可更快周转,是以……”
池照檐的指腹擦过厚重灰尘,穿过众人站在了货船前:“安适。”
他心领神会,带人先行上船查看。
魏佩佩一左一右皆有士兵桎梏,她只能在心焦的等待中默默流着汗。
直到破空的火箭流星般扎向货船,火焰迅速燃起的瞬间有人高喊:“小心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