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灰影乘坐的航班抵达。池早早和颜宋一起去机场接它。当航空箱被工作人员推出来,透过缝隙看到那双熟悉的、带着些许旅途疲惫的绿色眼睛时,池早早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打开航空箱,灰影有些警惕地探出头,嗅了嗅陌生的空气,然后目光落在了池早早身上,迟疑地“喵”了一声。
池早早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出来,感受到它温热柔软的身体和熟悉的重量,漂泊许久的心,仿佛终于有了一角稳稳地落了下来。
灰影在她怀里蹭了蹭,然后似乎闻到了什么别的气息,扭过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颜宋。
颜宋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灰影的鼻尖,灰影嗅了嗅,出乎池早早意料地,并没有表现出对陌生人的排斥,反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呼噜声。
池早早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颜宋抬起头,对上她诧异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真实的弧度:“它好像……还记得我。”
是啊,动物或许比人更敏锐,能感知到那些超越了容貌和名字的、本质的气息。
抱着灰影,坐上颜宋的车,驶向他们新的、可以共同容纳她和她的“家人”的住所。池早早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又看了看怀里安然入睡的灰影,再看向身边专注开车的男人。
生活仿佛被强行拨乱反正,朝着一个始料未及却又隐隐期待的方向,缓缓驶去。
新的巢穴已经备好,失落的伙伴已经归来,而那个消失了五年的人,也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了她的生命里。
搬进新公寓的过程比池早早预想的要顺利得多。颜宋几乎包办了一切。联系搬家公司,协调时间,甚至细心地提前请人做了彻底的保洁。
当她抱着灰影,提着最后一点随身物品打开新家的门时,看到的是一个窗明几净、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清洁剂清香的空间,仿佛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入住。
灰影对新环境表现出了猫科动物特有的谨慎,在门口逡巡了好一会儿,才迈着优雅的步子踏入客厅,四处嗅闻,最终在洒满阳光的阳台角落找到了满意的新据点,慵懒地趴了下来,尾巴尖轻轻晃动。
“它的适应能力很好。”颜宋将她的一个行李箱推进卧室,站在客厅中央说道。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棉质T恤,额角有些细密的汗珠,少了平日西装革履的疏离感,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嗯,它胆子其实挺大的。”池早早放下东西,环顾着这个真正属于自己和灰影的空间,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虽然这份踏实,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眼前这个男人的周到安排。
“基本的生活用品我都让人准备了一些,你看看还缺什么,随时可以添置。”他指了指厨房和卫生间方向,语气寻常,仿佛这只是朋友间最基本的帮助。
池早早走到厨房,打开橱柜,里面果然整齐地摆放着崭新的碗碟、杯具,甚至还有未拆封的米面粮油。冰箱里也塞满了新鲜的蔬果肉类。这种细致入微,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朋友甚至同事的界限。
“这些……太破费了。”她转过身,看向他,语气有些复杂:“多少钱?我转给你。”
颜宋正在低头查看手机,闻言抬起头,目光从镜片后投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不用。就当是……庆祝乔迁之喜。”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灰影回来,我也很高兴。”
他又一次,将理由归结到了猫身上
池早早知道,这不过是借口。
她看着他平静的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偷偷往她课桌里塞她喜欢的那家点心店的蛋挞时,被她发现后,也是这般故作镇定地说:“顺便买的,不吃浪费了。”
有些东西,即使隔了五年,即使换了身份和容貌,似乎也未曾改变。
她不再坚持,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整理东西花了大半天时间。颜宋一直留在帮忙,话不多,但需要力气或者高度的活儿,他都默默接手。两人之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一起在图书馆整理资料,或者一起出黑板报的时光,只是沉默取代了当年那些小心翼翼的、带着悸动的低语。
当最后一件物品归位,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差不多了。”颜宋看了看时间:“你想在家吃,还是出去吃?冰箱里有食材,我可以做点简单的。”
池早早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会做饭?”
在她的记忆里,秦池是那种连泡面都能煮糊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在国外,总要学会照顾自己。”他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转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可以。”池早早看着他在厨房里熟练地系上那条新围裙,拿出西红柿和鸡蛋,动作流畅自然,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没有离开,就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灯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线和窄瘦的腰身,空气中渐渐弥漫开食材下锅的香气,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雪松味。
这一幕,带着一种近乎不真实的温馨感。
灰影不知何时也踱步过来,蹲在池早早脚边,绿色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高大身影。
“它好像……不怎么怕你。”池早早低头看着灰影,轻声说。
颜宋正将面条下进滚水里,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扬:“可能我身上,有它喜欢的味道。”
是猫薄荷的味道,还是……属于旧日主人的、残存的气息?池早早没有问出口。
晚餐很简单,但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两人坐在新买的餐桌旁,安静地吃着面。
气氛有些沉默,却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彼此都需要的时间,来适应这突如其来、却又仿佛顺理成章的“同居”开端。
“学校那边,下周三有个新教师座谈会,王院长让我通知你。”颜宋放下筷子,说道。
“好,我知道了。”池早早点头。
“艺术中心项目的初步设计方案快出来了,到时候可能需要你们艺术学院的老师一起参与评审。”
“嗯。”
公事交谈了几句,又陷入了沉默。
吃完饭,颜宋主动收拾了碗筷,池早早想帮忙,被他以“你是主人”为由轻轻挡开。她只好抱着灰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在厨房水槽前忙碌。水流声,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构成了一个平凡却让她心绪不宁的夜晚。
收拾完毕,颜宋解下围裙,擦了擦手。“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池早早抱着猫站起身。“今天……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他走到玄关,穿上外套,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他回头,目光落在她和她怀里的灰影身上,停顿了几秒。
“早点休息。”他最终只是说道,然后打开了门。
“你也是。”池早早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的身影隔绝。
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似乎一下子安静空旷了许多。只有怀里的灰影,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用脑袋蹭着她的手臂。
池早早走到阳台,看着楼下。没过多久,看到他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驶出小区,汇入夜晚的车流,消失不见。
她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这个崭新、舒适,处处透着另一个男人细心痕迹的空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雪松气息,和晚餐面条的温暖余味。
灰影跳上沙发,在她身边找了个位置团好,继续打着呼噜。
新居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灰影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尤其喜欢那个阳光充沛的阳台,常常摊开肚皮睡得四仰八叉,池早早也慢慢熟悉了抚大的工作节奏,备课、上课、参与艺术中心项目的初期讨论,日子忙碌而充实。
颜宋或者说,秦池似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他没有频繁地出现在她的公寓,但存在感无处不在。
冰箱总会“恰好”填满她喜欢的水果和食材,门口坏掉的灯泡会在她发现前就被物业修好,甚至她偶尔在朋友圈提了一句某本绝版画册难找,隔天那本画册就会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附着一张没有署名的便签,只有简洁的“仅供参考”四字,字迹是她熟悉的、属于“秦池”的、如今刻意收敛了锋芒的笔迹。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也让她那份试图保持独立和清醒的决心,一次次在无声的体贴面前动摇。
艺术中心项目的设计初评会这天,会议室里坐满了校领导和各院系的专家代表。颜宋作为总顾问,站在投影幕布前,阐述他的设计理念。
他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侃侃而谈,逻辑清晰,气场强大,将复杂的建筑结构与艺术审美结合得恰到好处。
池早早坐在后排,看着台上那个光芒内敛却不容忽视的男人,他不再是深夜给她送云吞面的颜宋,也不是系着围裙在厨房为她下面条的秦池,他是专业领域里运筹帷幄的精英。
这种角色的切换,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吸引力,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沉重的过去,还有五年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所塑造出的、成熟而复杂的现在。
“……因此,我们希望通过光影的流动和空间的错落,营造出一种‘等待与相遇’的叙事感,这不仅呼应场地本身的历史脉络,也契合艺术学院对创新与传承的思考……”颜宋的目光扫过全场,偶尔会与池早早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她只是台下众多听众中的一员,但池早早却莫名觉得,那些关于“等待与相遇”的阐述,似乎带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潜台词。
会议结束,人群陆续散去。池早早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颜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池老师,请留步。”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
其他人都走了,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颜宋走近几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关于内部展陈空间的光线设计,有几个细节,想听听你的专业意见。”他调出几张效果图,指向几个区域,问题提得具体而专业。
池早早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图纸上,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两人就几个技术细节讨论了一会儿,气氛纯粹是工作层面的交流。
讨论接近尾声时,颜宋忽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灰影最近怎么样?还适应吗?”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池早早愣了一下。
“……挺好的,胖了不少。”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指尖在平板上滑动,目光却落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声音压低了些:“你好像……瘦了点,工作太累?”
这关切来得突然,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超越工作关系的温度,会议室空旷安静,他的声音低沉地萦绕在耳边,像羽毛轻轻搔刮过心尖。
池早早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低头整理并不凌乱的资料。
“还好,可能刚开学有点忙。”
“注意休息。”他没有再多说,收起了平板:“设计方案修改后我再发给你。谢谢你的建议。”
他转身离开,步伐沉稳。
池早早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会议室的门在他身后合上,才缓缓吁出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他刻意维持的专业面具仿佛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丝属于“秦池”的温度。
这种偶尔的、不经意的越界,比持续的温柔攻势更让她心绪不宁。
几天后,学院组织青年教师团建,去市郊的一个温泉山庄。
池早早本不想参加,但拗不过同事的热情,还是去了。
山庄环境清幽,晚上安排了烧烤,气氛热烈,大家喝着啤酒,聊着天。
池早早尽量降低存在感,坐在角落,小口喝着饮料。
不知是谁起的头,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酒瓶转动,瓶口几次险险指向池早早,又擦边而过。
她暗自庆幸。
然而,幸运没有一直眷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