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老实巴交地看着李馥棠,撇着嘴想了一下,才瓮声瓮气地说,“应该不是。”
李馥棠其实根本不需要答案,他拧开小别墅的双铜门走进去。
陈玉以为他不信,追在李馥棠身后,有些急切道,“我真的不是,我不是妖怪,不是……”
他心里已经明白,妖怪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而“不一样”这三个字一旦沾上,处境就会变得愈加艰难。
陈玉:“你要不要打我?打我也不会生气……不,我的意思是就算生气,我也不会忽然变成妖怪,因为我不是呀。”
他卑微地示好。
这是他在学校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示好吧,低头吧,这样就会快一点结束折磨。
李馥棠扶着门把,莫名其妙地看着陈玉,“你在说什么?我可不是那种虐杀动物的可怕小孩。”
李馥棠又说:“不进来吗?”
陈玉踌躇地站在门口,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米色的地毯上面画着大片的兰花。
他的脚趾扣了一下凉鞋,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玉从来没有踏进过巧克力房子一步,一直只是乖乖地呆在佣人房里,如今倏然地看见房子里面的样子,一种自惭,羡慕,忐忑的心里缠绕着他。
李馥棠直接伸手把陈玉拽进了房子,带着他去二楼的浴室,告诉他哪个是洗发乳,护发素,磨砂膏,精华。
李馥棠的头发墨黑,柔软,光泽,直顺,这都是李夫人精心给养的。
陈玉被满架子的瓶瓶罐罐吸引了注意力,有些愁眉苦脸,抓着自己的头发,问,“我应该先用哪一个?”
“先把头发打湿。”李馥棠凉凉道。
“哦。”陈玉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开着水龙头对着脑袋就是一冲。
他这个野蛮做派让李馥棠眉头紧皱,一把拧掉水龙头,抓着陈玉的衣领拽他出来,“那是凉水。”
陈玉的长头发湿漉漉地,到处滴水,他弓着身子,水掉进眼睛里很难受,耳朵里也是水,他不自觉地大声讲话:
“我都是用凉水洗头的。”
在山里,都是直接摇井水上来,就直接在院子里洗头。
他感觉到李馥棠有一些生气了,但是不明白为什么生气。
陈玉说话的时候,脑袋晃动,头发上的凉水也四处飞洒,飞溅到李馥棠身上。
李馥棠抬手抹了一把水痕,咬牙切齿——他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李馥棠对事物有一种高强度的强迫症,一切必须按照规则执行,就像天体万物都有他的运行规律一样。
现在陈玉像个莽撞的小狗,弄得他的浴室一团糟,他闷闷地想发火,拿出最后一点耐心,冷冰冰地盯着陈玉满是滴水的脑壳,和墙壁上的水渍,深呼吸一口气,
“站好。”
陈玉的耳朵动了动,听话地站直身体。
“把衣服脱掉。”
陈玉愣了一下,脑袋上滴下来的水滑过他的鼻尖。
“脱掉上衣。”李馥棠命令。
“哦。”陈玉老老实实地解开校服的扣子,只脱掉了校服衬衫,搭在浴缸旁边。
陈玉还是**岁的年纪,长期的贫穷使得他营养不良,身体很瘦,手臂是小麦色,然而肚皮却是白皙的,也许皮肤天生是白的。
李馥棠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爬上洗手台——
他比陈玉的年纪还要小得多,才六岁,要站在洗手台上才能帮陈玉洗头。
然而他的表情很严肃,嘴唇绷得紧紧的,拿出了帮开普勒洗澡的架势,开始帮陈玉洗头。
他的手指在陈玉的长发间穿梭,浴室顶部的灯光照在陈玉的头发上,李馥棠边搓,嘴巴还不放过陈玉,“你头发好难看。”
陈玉紧紧地闭着眼睛,耳朵朦朦胧胧的,也听不太清,只感受到李馥棠把一大坨香香软软的泡泡抹在自己的发尾。
他心里还觉得很温暖,只有阿婆才细心地帮他洗过头发,也是一边洗一边讲话,那场景想起来,陈玉感觉心里甜滋滋的。
李馥棠还在说:“比开普勒的毛还要扎手。”
“嗯!”陈玉耳朵里都是水,听不太清,但是他感觉有必要回应一下好心的李馥棠。
“还分叉,妈妈说只有稻草才会分叉。”
“嗯!”
李馥棠:“……”
两个人鸡同鸭讲,涂洗发水,抹护发素,擦精油,洗头洗得像打仗,陈玉偶尔还要挣扎下,李馥棠按着他不给他动。
李馥棠自己的衣服也湿漉漉地,脸颊上还残留着陈玉挣扎时甩到的泡泡。
他瞪了一眼正在擦头发的陈玉,跳下洗手台,发毒誓般,“下次再也不要帮你洗了。”
陈玉被毛巾包着耳朵,看见李馥棠的嘴唇动了几下,他知道李馥棠讲话了,便仰起头,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灿烂道:
“嗯!”
李馥棠:“……”
李馥棠回房间换衣服下楼,正好看见佣人阿姨进来送晚安牛奶,便对她说:“麻烦您再送多一杯进来。楼上还有一个孩子,应该是佣人的小孩。”
“还有,阿姨,开普勒找不到了。麻烦您帮我找找。”李馥棠彬彬有礼道。
“好的。”阿姨说。
走的时候,阿姨还回头看了一眼李馥棠,心想真是稀奇了,小少爷竟然讲话了,还讲了这么大一串。
正巧,去厨房热牛奶的时候,在橱柜地下看到了一团白白的小狗,趴下一看,正是少爷养的小狗。
阿姨左手抱着开普勒,右手捧着热牛奶回花园别墅,正巧看见小少爷将衣服扔给一个小孩,说,“穿上。”
阿姨想了一下,想起来那个小孩是陈婆的孙子,头发长长的,不怎么说话,是个好孩子。
她便放了心,将热牛奶放在茶几上,对李馥棠说,“晚安,小棠。”
“晚安,阿姨。”李馥棠有礼貌地说。
陈玉将李馥棠的衣服套上,看见了李馥棠脚边,抱着拖鞋啃的小白狗,问,“这是你要找的狗吗?”
“是的,它叫开普勒。”
“那我不用帮你找狗了。”
“你说得对。”
陈玉看了一眼客厅的落地钟——老师有教他们时间的概念,现在已经很晚了,他应该走了。
陈玉问:“那我可以回家吗?”
李馥棠摇摇头,“不行。你不能走——我的意思是,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
“你做开普勒,留在这里,陪着我。”
“终生。”李馥棠强调道,他还记得妈妈当初描述终生的意义,铭记在心。
开普勒很好,可是小狗最多只能陪他二十年,到头来,是开普勒的终生,却不是李馥棠的终生。
开普勒听见李馥棠喊它的名字,放弃了嘴里的拖鞋,摇着尾巴,冲李馥棠笑。
李馥棠低头看了一眼开普勒,对陈玉说,“好吧。你不做开普勒。你是伽利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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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