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一称银河的重量 第24章 第 24 章

时间成了一个无法感受到的事物，陈玉觉得每一份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又觉得转瞬即逝，仿佛最后一刻考试已经结束了。

他还是被困在这里。

陈玉弯腰从地上捡起书包，书包的最下面一层已经完全被浸湿了，沾上了厕所地板的脏水，变成一层乌黑的深色，让书包的蛋糕图案都显得不那么美妙了。

陈玉有点伤心地垂着头，这是阿婆买给他的书包，遭受过无数次暴力的对待，别人打他的时候，总是先把他的书包从他背上扒掉，然后粗暴地扔在地上。

最后欺负完他，临走时，有时候还要踩一脚他的书包，上面色彩缤纷的面包图案染上一个突兀的，难看的灰尘脚印。

陈玉被打，被骂，被扯头发的时候很少哭，可是当所有人都走了，他倒在粗糙的地上，眼睛看着那个脏兮兮的书包，却会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

他只是觉得很愧疚，自己没有用，保护不了自己也就算了，还保护不了阿婆买给他的东西。

这是阿婆的心意。

陈玉有点想他的阿婆了，又觉得对不起她，打开书包的夹层，拿出手机，手机里存了有很多阿婆的照片和声音。

都是李馥棠教他用智能手机的。

陈玉解锁，手指停顿在相册的上方，忽然之间，他的脑子像被锤了一下，震惊又庆幸地发现自己并不是处在无人岛。

来不及多想，陈玉熟练地打通了李馥棠的电话。

可是按下通话键，电话拨出去的那一瞬间，陈玉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很多很多不好念头。

万一李馥棠睡觉习惯关机呢，万一他还没起床，不接电话呢，万一他不愿意来呢。

只是两秒钟的停顿，通话的音乐提示声开始响起来。

陈玉的心里更紧张了，如果并非天意，而是李馥棠不愿意听他说话，不愿意救救他，那么他一定会恨李馥棠的，一辈子的刻骨铭心。

陈玉习惯性悲观地设想着。因为失去的东西太多，他逐渐相信了，只要一开始不怀期待，最后就不会跌得粉身碎骨。

假如他发脾气说不想来……假如他奚落自己……假如他让自己自生自灭……

于是，一瞬间的种种想象涌入他的脑海里。他没有办法不恨，明明李馥棠可以成为自己最后的救世主，但是却选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覆灭，怎么能不恨呢。

但是陈玉又很不愿意讨厌李馥棠，那样是不可理喻的，简直就像扭曲了他的世界。

“怎么了。”李馥棠接电话的声音很轻，却瞬间切断了所有的胡思乱想，妖魔鬼怪。

陈玉的耳朵仿佛有电流经过一般，有点麻麻地。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厕所外面的天花板，眼睛湿润。

李馥棠问：“在哪里？你不是应该在考试吗。”

“我，我在，”陈玉换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被人锁起来了，在学校行知楼二楼的厕所隔间，我出不去，你能……”

“十五分钟之内到。”李馥棠沉静道，电话那头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被铺被猛地翻开的声音。

“恩……”听到他这句话，陈玉松了一口气，铺天盖地的委屈就涌上来了，眼眶酸涩，撇着嘴说，“我的书包也被搞脏了，掉在地板上，出不去，我出不去，他们已经发试卷了……”

陈玉的思维有点混乱，讲话也跳来跳去的。

“陈玉！”李馥棠忽然有点严厉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陈玉马上就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几秒钟之后，他用手揉揉眼睛，另一只手继续拿着电话。

李馥棠的语气恢复了平静，说：“木头，我正在赶过去，会尽力赶到的，我们家离学校开车就十分钟，很快就到，你坐过的，对不对。”

陈玉的脑海里想起了那辆通体漆黑，闪着镜面光泽的小轿车，确实是很快，好像飞船一样。

他同意地“恩”了一声。眼睛因为哭过了，揉着也不舒服，他只好放下了手。

李馥棠说：“你呢，你要做什么，要在厕所里哭吗？不对，那样就是笨蛋了。”

“恩……”陈玉的声音潮乎乎的，听起来有股执拗的委屈。

“冷静下来，有人关住你，我会给你赶过去给你开门，但是有人打乱了你的状态，你只能自己调整。你说书包在你身边是吧，从里面拿一本学习资料出来，慢慢地看，找回考试的状态，等你平静下来，我也差不多到了。”

陈玉的脑袋在李馥棠的话语里清醒了一点，眼泪止住了，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至少很涣散，很凌乱，这样去考试，在发挥上绝对会错漏百出的，他试过。

陈玉听话地扒拉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本错题本，翻开。

李馥棠可能也听见他翻书的声音：“是的。就是这样。不要紧张，克制住情绪，情绪只会带来坏事。而且坐在教室里那些傻瓜考不过你的，你可是跟开普勒同一个老师。”

“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李馥棠说。

陈玉手还是有点抖，但是已经不激动了，慢慢地呼吸，翻看手里的错题本。

李馥棠在电话里也安静了，但是始终没有挂断，静静地闪着无声的光，像是一种陪伴。

等到陈玉翻过第四页错题纸的时候，隔间厕所的门传来响动，陈玉放下了手里的本子，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等着门被打开。

陈玉很听话，李馥棠让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李馥棠让他找回考试的状态，他就会照做，整个人沉静下来，心跳保持常规的跳动，不焦躁，不悲哀，不愤怒。

只是专注。

然而随着门被打开，陈玉仍然有一瞬间忍不住恍神。

二楼的光线都被树封住，在厕所里显得尤其昏暗，可是李馥棠刚好站在开着的窗面前。光仿佛都为他而来。

李馥棠睡衣也没有换，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显得有点执拗孤傲的小孩的脸。

皮肤白皙凝练，眼睛是典型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带着几分凌厉和孤傲，然而唇珠透着薄红，又十分地饱满，仿佛含着一颗圆润的珍珠。面相都说这是痴情深重的唇形。

光透进李馥棠墨黑的瞳仁，映出细细碎碎的光，陈玉在他的眼帘倒映里看到了自己傻乎乎的表情，像个傻不愣登的朝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