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馥棠演示了好几次,双铜门的把手上镶嵌着两颗拳头般大小的,圆润光滑的珍珠,金属爪托分别牢牢地扣住两颗珍珠,没有一丝多余的遮挡,使得轻柔的阳光均匀地涂抹在珍珠的表面。
开门的机关就藏在珍珠的背面,拉开一条锁扣的安全链,然后沿着滑轮卡锁的轨迹打开金属折叠扣,最后推动卡扣边缘的小珍珠带,咔嚓一声,锁就开了。
陈玉的脑子不笨,可是还是学了好几次还没有学会,他的注意力完全被上面镶嵌的大大小小的珍珠吸引了。
李馥棠不耐烦地看着陈玉:“学会没有。别看了,扣不下来的。”
陈玉磕磕巴巴地:“不,不是,只是,它们好漂亮。”
“只是装饰。”李馥棠说,然后目光又落在陈玉的脸上,嘲笑说,“就跟你的大脑一样,没什么用的装饰,教得我好累。”
陈玉被说得有点无地自容,讨好地:“对不起。”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只要记住那个卡锁的滑行轨迹就好了,这你都学不会。”李馥棠赌气般,“还是算了吧。”
“好吧。”陈玉点点头,马上同意了。
不是他不想学了,而是少爷说,教他太累了。陈玉很怕耽误别人的时间,总感觉很愧疚,所以少爷一说不想教了,他就什么都不敢想,点头说好。
李馥棠却脸色瞬间黑了,这下好像真的生气了,瞪了一眼包子脸的陈玉:“不学就不学,我还求着你学么。”
说完,进屋,关门,又把陈玉落在外面了。
相似的场景。
陈玉只迷茫了两秒钟,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哭也不闹,就呆呆地面对着双铜门站着,站累了就蹲下,眼睛一直望着这道门。
后来,李馥棠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陈玉像个小狗一样蹲在门前面。
陈玉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按理说只有狗狗黑色的,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人的时候,才会有那种被忠诚地爱着的感觉。
陈玉的眼睛既没有湿润,也不黑,然而直勾勾地盯着人的时候,却还是跟狗有着相似的模样和灵魂。也许骨子里的依赖和顺从都是一样的。
他真的很喜欢李馥棠这个朋友,不想失去他。
李馥棠冷得像个冰块,瞪着陈玉:“盯,盯着我干什么,起来,进去。”
“噢。”陈玉乖乖地站起来,跟着李馥棠进门。
陈玉其实很担心李馥棠又生气了,但是幸好,李馥棠好像气过了,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牛皮包裹而成的方盒,扔给陈玉:
“拿去。”
陈玉接过,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支通体墨黑,然而表面的光泽像玉石一样的钢笔,钢笔的顶端镶嵌着一颗洁白无暇,晶莹剔透的珍珠。
“我妈妈很喜欢珍珠,但是我不喜欢,你拿去吧。”
“好。”陈玉把钢笔盒子合上了,心情倒没有什么波澜,就像李馥棠让他去吃饭一样。向来都是李馥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的。
只是,陈玉松了一口气,少爷没有跟他闹冷战就好。
一件小小的事情又过去,最终平安落地。
只是,两个人,一个太任性,口是心非,任性嘴硬,另一个又总是太包容,太怯懦,又读不懂李馥棠的真实心意,一次一次地把李馥棠的气话信以为真。
陈玉应该会永远忠诚地站在门外,等着李馥棠给他开门,永远不离开。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全凭自己的心意就能决定的。凡人常常只是命运的戏傀儡。
有时候,陈玉不想走,可是命运的洪流会把他卷向远方,等到李馥棠肯开门的时候,门外早就空无一人了。
但是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期末试快到了,这是陈玉最关心的事情。
他们君雅小学采用这样一种制度,一年级的时候不分班级的类别,等到二年级开始,就会通过考试和志愿选择将学生分流。
一共分为三个类别,分别是尖子班和平行班,还有一个是国际班,那里面的小孩子都是准备初中就出国留学的,陈玉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
每一学年都会分一次班,以期中试和期末试的加权成绩作为衡量的标准。
如果二年级到六年级一直呆在尖子班,小孩子就会在六年级寒假的时候,跟君雅中学签协议,直接打包升入君雅中学初中部。
君雅中学跟S城一中并称为双雄精英学校,在这个城市里,这两所学校是所有家长眼里的耶路撒冷,是无数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圣地。
考上了他们的其中一所,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的门,也是阿婆一直说的,要好好念书,考个好学校,有个好出路。
如果要是还想再进君雅中学的初一尖子班,就要在开学之前参加两次考试,也是加权评分,竞争者是小升初考试中成绩在全市前百分之三的小孩。
陈玉在一年级的期中考试考得很烂很烂,基本是学校的成绩边缘人物,那时候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文盲。
可是他虽然性格笨拙内向,但是头脑并不真的很笨,经过半个学期的挣扎和拼搏,再加上李馥棠暴躁又恨铁不成钢的教育之下,陈玉的成绩突飞猛进,基本是小测验第一名小红花的常年盘踞的人物。
陈玉知道,如果想要实现目标,这次期末考试就必须考得特别好,超乎水平的好,仿佛提前看过标准答案的那种好,要让试卷上都是红勾勾,然后写下一个漂亮的一百分。
所以他必须很努力,很努力。
突出表现就是在李馥棠的小别墅里呆得越来越晚,一开始是十点多,后来是十一点,慢慢地十一点半,十二点。
他不是贪恋别墅的软沙发和大空调,都是坐书房里学习,写练习册,有不会的题目,就讨好地朝旁边的李馥棠笑笑,把练习册递过去。
李馥棠心情好的时候会教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先骂他一顿,然后再冷冰冰地,像个机器人一样解释,解释完还得再加一句嘲讽味很浓的“懂了吗,笨!”
陈玉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从来不发火,只顾着学习。
有时候学习得太晚了,陈玉就不回去了,直接跟李馥棠一起睡觉,所以李馥棠的衣柜里渐渐地多了几件土土的短袖和短裤,上面画着滑稽的公鸡和兔子,那是陈玉睡觉或者在家的衣服,还有多了几套君雅小学的制服。
李馥棠原来好像也是君雅小学的学生,所以两个人的制服一模一样,尺码也是一样的,衣服上的味道也是一样的,到现在,陈玉都分不出哪件才是他的制服,不过他不敢告诉李馥棠,只能偷偷地胡乱穿。
但是现在身上穿的这一件,应该是他的,他没有把这一件衣服带去过小别墅,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都忘记拿去洗了,今天一掏,从制服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封信。
陈玉下意识地有点害怕,因为也有人曾经往他的口袋里塞过纸条,他没有发现,后来在某一刻翻出来,猝不及防的就看见上面一堆粗言秽语,都是骂他的话,什么难听的都有,至于娘娘腔,臭土狗这种程度的,他已经有点麻木不仁了。
最近一段时间,大家都忙着期末考试,没有什么人来对他进行物理上的侮辱和欺凌,都是冷暴力。
陈玉觉得那已经算得上很不错的待遇了,至少不用挨打。
陈玉捏着手里的信封,有点犹豫,害怕又是那些令人做噩梦的话,可是他还是没有扔掉这个小信封。
这个小信封包装得很漂亮,天蓝色的外封,纸张光滑,看上去很温柔,如果是他们班的同学,应该是不会花这种心思的,只会潦草地撕下一张作业纸,边缘还有纤维边,毛毛躁躁的。
不知道怎么地,陈玉就拆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半个手掌大的卡纸,取出来,纸张底部有猫猫的印花,上面用墨色的圆珠笔写着清秀的字迹。
长头发的,一年级一班的陈玉:
谢谢你,结草xian环,永世不忘。
三年级一班,方烟雨。
结尾处还画了一个天真的笑脸。
是那天那个同学。陈玉的脑海里马上就出现了那天道别之前,趴在保安叔叔的背上,苍白虚弱的脸颊,和阴暗的厕所里瘦得成了一把纸,额头上的血还止不住的画面。
陈玉把信封收起来,装进铁皮盒子里,藏到立柜底下放好。那个铁皮盒子里放着他最珍贵的东西,有几个干瘪的气球,有刚来这个城市时,用来装菠萝包的牛皮纸袋子,是阿婆给他买的,还有李馥棠送给他的珍珠钢笔,现在还多了一封信。
第二天,陈玉偷偷地去三年级一班的课室,想看看那个小孩,伤有没有好,有没有开心一点。
三年级的同学看到陈玉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很讨厌,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陈玉也不想这样,只是他很害怕被那几个高年级的同学看见自己,想起什么,然后他的厄运就会降临。他的心里总是很不安。
“阿……转走了?”陈玉呆呆地,“他去哪个学校了?”
“谁知道,就那样直接走了。”
“好吧,谢谢你。”陈玉有点失落地。
快上课了,他呆呆地往回走,总感觉有人好像在盯着自己。他扭头,后脊背都有点发凉了,目光里好像看见了那天厕所里的高年级三白眼,目光很瘆人。
再一闪,好像又隐入人流了。
陈玉站在原地,迷茫地,不安地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