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出了宫门,顾澄都没有再见到贺泽,自然也就没有能把荷包要回来的机会。
回去的路上,顾澄斜倚在马车的窗边,偶尔能透过帘子掀起的缝隙看到街景。
他扯了扯衣领好像终于透了一口气。
“耿叔,你想回平津关吗?”
隔着厚重的帘子,耿狄分辨不出他话中裹挟的意趣,便只是含混着答了句:“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公子。”
“假话”顾澄嗤笑了一声“早晚有一天我要回去,这京都的阴谋诡计关不住我的。”
耿狄叹了一口气,他哪里不知道顾澄的心气始终被憋着,那个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少年将领如今却要日日出入宫墙,守着满屋子的琐碎案卷。
可是形式如此,不顺着走就要有人恼怒,随后便是万里的血流不息。
一番话辗转于唇齿间,最终还是只能劝慰似的长叹一声。声音混杂着晚风听不太真切,可顾澄却好像听透了这一声叹息里包含的万千思愁。
京都城的这些座上客被风月软了骨子,可他却闻到了从北边飘过来的风沙味。
顾澄松散了神色,突然笑了一声。
“在回平津关之前还有一件要事要做,爷得去取回我的胜利品。”
——
今日休沐,顾澄难得不用天不亮就往宫里赶,也难得不用一大早就看到那张晦气的脸。
顾澄起床练了一套枪法觉得身体已经发汗了才停了下来,懈怠了好几天觉得骨头都要不灵活了。
“公子,早膳已经备下了,今日是新来的厨子做的,公子刚好可以尝尝合不合胃口。”
顾澄闻言挑了挑眉,起了兴致。
他和父亲驻守在边关三年多,府中只留下了几个日常打扫不至于使院子荒废的,其余的早在他离京时就遣散了。
眼下他回来自然是要重新买些仆役进来的,昭帝那边虽然明面上也赏了些人进来,但不用想也知道没什么好心思。
纵然常人是不会这样大咧咧地把细作摆到明面上,但是顾澄觉得有些蠢人是很难不做些蠢事的,小心为上。
所以都是耿狄在外面挑些得力的,再一一查了背景才招进来,只是厨子一直没招到合适的。
顾澄刚坐下没一会儿,饭菜就陆续上来了,色香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动。
顾澄挟了点眼前的蟹酿橙尝了一口,蟹肉和香橙的味道充斥在口中,香而鲜。
美味之余似乎又有点熟悉,顾澄又将其他的菜逐个尝了一遍,熟悉感越来越重,直到完全确定。
他放下筷子,看向了旁边的耿狄。
“这就是你说的新招的厨子?查过背景了吗”
“是,查过了背景身份都很干净。”
顾澄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他贺泽想要藏着的任谁能查出差错来?
倘若不是他吃了两日东宫府上的早饭,今日只怕也是无处察觉,可贺泽眼下是明知道他会发现,还是把人送到他眼皮子底下来。
就已经是摊在明面上告诉他:这人是我手底下的。
他说过,常人是不会这样大咧咧地把细作摆到明面上,即便当真有些蠢人这样做了,他猜贺泽也不会是这个蠢人。
只是他想不明白,贺泽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天下往来皆是为了利益,总不能贺泽巴巴地把人送来,又费尽心思瞒过了耿狄就是为了让他吃上一口好吃的饭吧?
但顾澄从来不是一个喜欢难为自己的,想不通就干脆先不想了,左右这厨子手艺委实不错,没道理跟贺泽闹脾气却难为了自己的五脏庙
正吃着呢,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护卫就回来了,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顾澄眼睛一弯,露出了些狡黠的笑意。
耿狄直觉自己公子恐怕是要去做坏事,可是护卫这样附耳悄声恐怕就是为了瞒住自己。
“公子,您一会是要出门吗?不如让我跟着你吧。”
顾澄挑眉看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你不行,你太正派了,一会儿给我点十个得力的跟我出去。”
耿狄没法只能听从,暗暗交代那几个护卫有消息随时传信。
顾澄吃得好,心情也好起来,带着从府里点出来的十个军汉雄赳赳气昂昂地冲着东宫去了。
先皇在世时东宫还修建在宫里,只是等到昭帝即位便独立了出来,另在宫外修建。
彼时还算做是圣山恩宠,后来昭帝忌惮着贺泽也就一直没将他召回去。
这倒是方便了顾澄,倘若真在宫里他还真就拿不到自己的战利品了。
远远地就看见了东宫气派的门庭,顾澄转过身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凑过来。
几个人围成一圈,顾澄小声交代着:“待会进去都强硬一点,我若拿了什么东西给你们,只管搬就是不要多问,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
顾澄满意一笑,这天下就没有白拿的东西,贺泽竟然当着他的面拿了他的荷包,就要做好出出血的准备。
毕竟虽然表面上只是一个粗糙的荷包,但那可是他和闻水姑娘满满的情意,以及贺泽不招姑娘喜欢的窘迫。
顾澄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弯了弯眼睛,真是可惜,他恨不得把这件事叫人抄个几千份,满京都张贴上。
“沈大人,咱们真的不拦着吗?”
沈肆躲在门柱后面正在仔细观察,冷不丁地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拦什么拦,你没听过这位顾大人在北境的凶名吗?蛮族听了都要绕道走,你敢上去拦着,小心脑袋都给你掰掉。”
问话的侍卫觉得脖颈一凉,抬手摸了摸,觉得有些怕。可若是不拦着,好像也不能活着。
“可是沈大人,如果我们不拦着,殿下回来也会把我们脑袋掰掉的。”
沈肆看着人要到了,急忙闪回府内,闻言笑着说:“放心不会的,好好地把顾大人招待高兴了,说不定还会有赏钱呢。”
已经走进去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千万别想着拦着,你若是为着这个尽忠了,可是一点美名都留不下来。”
说罢便急急忙忙地往府里走,只留下侍卫还站在原地摸不清头脑,最终只能咬牙相信了沈肆。
就算真出了什么岔子,应当也问罪不到自己头上... ...吧。
没一会儿顾澄一行人就走到了跟前,侍卫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样地问道:“来者何人?”
顾澄被他这句好似门神似的问话逗笑了,面上好不容易绷住地严肃也一扫而空。
“敢问太子殿下可在府中吗?”
“殿下不在。”
顾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当然直到贺泽不在,甚至还知道他现在应当在京郊大营,反正一时是赶不回来的。
果然是不辜负他派人一大早就在附近蹲守着。
“殿下欠我好些东西,昨日留了话叫我今日来取,既然殿下不在——”
侍卫眼睛一亮,难道他这便要走了?看来顾大人也并非如沈大人和那些传闻中所言的那样骇人啊!
“那我便自己进去取了。”
顾澄故意拖长了声音,赚足了注意力后才笑眯眯地接了后半句。
侍卫一愣,下意识就想斥责他。
“大——大人,这不合适。”
话都到了嘴边,侍卫好不容易才把那句“大胆”咽回去。
“哪里不合适了,还是说东宫这样家大业大,却要欠着我这样的无辜小民的东西吗?”
侍卫木着一张脸,他不是很清楚如果镇远将军府也能叫作无辜小民的话,那自己是不是得被叫一声“孽畜”。
顾澄显然也没有太多和他纠缠的心思,这要是拖久了东宫请来了救兵,自己恐怕不仅拿不到战利品,还得倒搭进去好些东西。
于是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带着手底下的军汉往里闯。
侍卫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拦,倘若就这样放进去是不是有些假?
正在发愁时,沈肆急匆匆地从府内走出来,还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
“哟,顾大人好久不见,这是怎么了?”
他四处看了看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一旁的侍卫只觉得叹为观止。
“原来是沈大人,的确是好久不见了。”顾澄还在记仇,在边关吃的亏他可还记得。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把刚刚对侍卫说的话又对着沈肆复述了一遍。
“那... ...不知殿下是欠了顾大人什么东西啊?”
顾澄一愣,倘若自己说不出来,此事就变成自己无理取闹了。
但此事又并不是无迹可寻,细想起来照着书房里地那些东西说就是了,就算偶尔碰上哪个没说对的,只称自己是记岔了便罢了。
更何况贺泽这人的物件儿一向是穷奢极欲的,只管往稀罕处猜,没道理猜不中。
于是他仔细想了想之后便开始胡诌。
“你们殿下书房中是不是有一方端砚?”
“正是,殿下有一方云龙纹端砚。”
“是不是还有一只玳瑁紫毫笔?”
“大人说得极对。”
“还有一块名贵的松烟墨,一方青玉花樽... ...”
顾澄没想到自己连连猜中,高兴之余便随着沈肆一路进了太子府,却没看到在他没注意的地方,沈肆摆了摆手几个仆人瞧见了便小心退下了。
沈肆一路领着他往太子府深处走,顾澄却敏锐地感到了一丝不对。
“殿下书房好像并不在这边。”
他虽然离京许久,但还在京都时他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这府中百般他再熟悉不过。
“大人不必担心,殿下书房乃是机密之地,在下虽然有一把钥匙可今日听闻大人来了,一时出去得急忘记带在身上,大人且在这喝盏茶,等下人取了钥匙回来。”
这理由摆的正当,顾澄没法拦着,更何况沈肆还在这里陪着。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侍卫送来了一把钥匙,沈肆接过之后便带着顾澄往书房去了。
到了书房门口,顾澄果然看到房门上有一把锁,心中暗自嘀咕:怎么许久没来倒是小家子气了,且这做法也不聪明,换个好用的兵刃轻松就能破开。
沈肆打开了门锁推开门,转过身子笑着对顾澄说:“大人,殿下欠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等到顾澄进去,他还跟在身后指点着。
“大人看,那便是你的云龙纹端砚,玳瑁鎏金紫毫笔,上好的松烟墨、青玉花樽... ...”
顾澄被他话里那句“你的”给讨好到了,一边吩咐手下人去搬一边笑眯眯地对沈肆说:“上一次在边关是我错怪你了,没想到你这人还是蛮讨喜的。”
“哎呦,大人这是折煞在下了,这都是殿下欠您的,欠债还钱实在是应该。”
“说得不错!”顾澄想了想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递给他“这个算是对你的奖赏,虽然主子并非明主,可你却是难得清醒。”
“谢大人恩赏。”
看着东西搬得差不多了,顾澄便开始琢磨着找自己的荷包。
“你们先下去吧,我要给殿下留一封信,毕竟事关殿下声名,你们留在这知道了也不好。”
顾澄已经做好了还要费些口舌的准备,却不想沈肆特别好说话,闻言就连忙带着所有人出去了。
顾澄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暂且按下先找荷包。
荷包并不难找,顾澄很快就从书案旁边的小匣子里找到了,拿着荷包刚要起身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想到了贺泽昨晚借酒消愁的失意场面,心中暗自嫌弃道:不就是晚自己一步被姑娘喜欢嘛,至于摆出一副无可眷恋的样子吗?
“真是没出息。”
嘴上骂着,手上却很诚实地把荷包挂在了贺泽的笔架上。
直起身子后还满意地欣赏了一番,伸出手指扒拉了一下,荷包便顺势转了半圈。
“不是爷没找到,是爷可怜你,留着聊以慰藉吧。”
顾澄转身往屋外走,刚一打开门就看到端着好大一个盒子的沈肆。
“沈大人这是?”
“殿下竟然欠了大人如此多的东西,实在是不应该!在下寻了一套上好的十二件大玉川先生权当作给大人的赔罪。”
顾澄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的惊喜,但本着雁过拔毛的心思还是收了下来。
人都走出去了,最终还是退了回来,用尽量委婉的语气对沈肆说:“沈大人近几日若是不忙,不如去寻个医馆把把脉,当作是日常的平安脉也是好的。”
等顾澄走了,侍卫凑过来有些不解地问道:“大人,顾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噢”沈肆满不在乎地说道“顾大人这是说我脑子有病,叫我去看看郎中。”
“对了,给殿下送信了吗?”
“送了,殿下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顾澄:你们东宫属官是叫做散财童子吗?
沈肆:很难解释,我哄老板娘高兴,老板娘却觉得我脑子有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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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