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顾澄心里怎样拧巴,到了时辰还是得有点不情愿地把荷包掏出来系在腰间。
他对着铜镜照了照,少年郎穿着紫色的袍衫束金玉带,样貌俊俏身姿挺拔,偏偏腰间系了个做工布料都极为粗糙的荷包。
顾澄觉得有意思,伸出手指扒拉了两下,荷包就顺着他的动作周旋了两圈。
“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来了”顾澄应了一声,又交代了一句“今日乞巧,府中的人都放出去巡点乐子吧。”
马车一路摇晃着经过元水街的时候,顾澄没忍住掀开了帘子向外张望了一眼,满目的灯火锦缎从长街的这边一直延伸到宫门那里。
他这一露头,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手劲大准头也足,顺着他的车窗就抛进来一只荷包,砸到了他身上。
顾澄被砸地微微一怔,等他捡起那只荷包再往外看去时,早就寻不到人群中那个姑娘的影子了。
顾澄捏着那只荷包,上面绣着一簇兰草,栩栩如生平添清雅。
但他一时却说不出和他腰间那只哪个要更好一点,就像他其实并不能在京都和边疆中选出一个优胜者,只是他觉得自己生而便是应当奔赴沙场的。
顾澄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的景象,只剩下些细碎的声音勉强入耳,这种割裂开的境遇让顾澄意外有了些无处安放的漂泊感。
无论是从顾府到宫门的这一路,还是他从边疆到京都的这一路,他都没有能同行的人。
“公子,到了。”
听到耿狄的声音,顾澄收回思绪理了理衣袍,刚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一抹石青色。
顾澄微微一怔,向上看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脸。
平日里好像总是习惯裹挟着疏离和一点恶意的眉眼,却在宫灯的辉映下流出一点难得的柔和。
“小将军,与孤同行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子让出一点空间,换做平常顾澄估计是没什么好话留给他,今日却不知道是不是在马车上那种漂泊感过于强烈。
以至于他在听到这句话时,仿佛羁旅已久的游子终于再次见到熟悉的门扉,莫名有了些归属感。
他没应声却往前迈了一步走到了贺泽的身侧,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往宫里走进去。
顾澄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好像是惯爱穿石青色的。
宫墙外是琳琅的锦绣情思,宫墙内是掩盖在灯火下的明枪暗箭,他们就这样一路走过了从外到内的这条路。
宫中夜宴一向是在长春宫举办的,这会早就沿着长阶摆满了雕花宫灯。
两人走到长阶前贺泽却突然停了下来,顾澄微微侧过头目光中带着点探寻。
贺泽轻笑了一声道:“小将军先请吧,孤晚些时候再来。”
顾澄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拾阶而上。
裹着紫色官袍的身影一半掩盖在夜色中,一半投上了斑驳的灯影,整个人都好像游离在虚实之间。
“小将军。”
顾澄闻声回过头来,却看到贺泽还是站在他刚刚停住脚步的地方,一步也没有挪动过,目光直白而锋利地定在自己身上。
见他应声转过来,紧蹙着的眉头才好像松懈了一点,神色故作松散,却停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小将军,年年今夜,岁岁欢娱。”
说罢便转身朝着外面走去,顾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一声,好像放下了什么似的也转过身走进大殿。
大殿里已然坐了好多大臣和家眷,大雍朝民风还算开放,所以男宾女眷虽然分席却并没有隔着屏风。
顾澄扫了一眼便发现这席位安排的颇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他在心底暗暗嗤笑了一声,无论是这位最喜欢标榜自己英明的皇帝陛下,还是那位实在上不得台面的容贵妃,都十足十地犯着蠢。
他掐着时间走的,所以到的并不算早,坐下没多久皇帝就带着后宫的各位娘娘来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平身吧,今日算是家宴,爱卿们都随意一些,不必拘礼。”
“多谢陛下。”
顾澄垂下眼遮掩住了眼中的嘲讽,这在场的官员家眷百十来号人没听说哪个姓贺,也不知道从哪算出的家宴。
倒是苦了这些姑娘小姐们,好好的乞巧节不能赏月,和姐妹们摆摆果子、做些手工赛巧,偏得进宫陪着这些八百个心眼子的皱皮老橘子们。
指不定就挨着哪个心眼子多又没良心的,稀里糊涂地就要被指婚。
“陛下您看,这是臣妾特意为您做的乞巧果子,您尝尝~”
刚坐下没多久,容贵妃就从婢女手中拿过一盘精致的果子递给昭帝。
“只是臣妾素来是个手笨的,比不得德妃姐姐心灵手巧,陛下可不许嘲笑臣妾。”
昭帝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的,那里还能顾得上什么德妃德嫔的,尝完了果子就只想着拉着容贵妃的小手。
“真是辛苦容儿了,你看看你这手都粗糙了,真是叫朕心疼。”
顾澄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耳清目明是一件遭罪的事情,他如今是正二品的官职本就坐得靠前,那两位显然也着实有些旁若无人,一字一句都叫顾澄听了个清清楚楚。。
顾澄木着一张脸,他真想把皇帝和他的亲亲容儿丢到平津关守一个月的城门,好叫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的粗糙了。
顾澄这个无意听到的尚且混乱,可是陷入话题中心的德妃却好似恍然不觉一般,仍和旁边的嫔妃低声说笑着,甚至和官员家眷目光交汇时还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顾澄不禁想到对她的那些评价,大约都是些惠质兰心、性情温和、人淡如菊之类的,从前不觉得今日一看对比着那一位倒真是好教养。
顾澄仗着从战场上练出来的那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本事,把周边的悄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勉强算是找了点乐子。
“顾爱卿刚回京不久,如今可还习惯吗?”
顾澄还在听对面的女眷讲到谁家公子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被发现了,正听到紧要关头却突然被点名。
他连忙起身端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拱手回话道:“多谢陛下关心,臣还算习惯。”
“哈哈哈那就好,顾爱卿当年去边关的时候还是个小小少年,如今也是遭女儿家爱慕的俏郎君了哈哈哈哈。”
容贵妃一听昭帝此话,急忙跟了一句:“是呢,要说这顾大人长得当真是俊俏,一定有不少姑娘喜欢。”
“圣人都说安家立业,顾爱卿如今年少有位,虽然年纪小却早已是功名在身了,也该准备准备安家的事情了。”
顾澄心中冷笑一声,他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那爱妃觉得谁家的小姐比较合适呢?”
容贵妃微微一笑:“陛下这突然一问倒是把臣妾给难住了,不过若说是好姑娘,顺娴郡主家的次女倒是很合适,性子十分温和,和顾大人这样的少年才俊实在是般配。”
顾澄差点气笑了,这算盘打的劈里啪啦地响,估摸着他父亲在平津关这会都听到了。
顺娴郡主是昭帝的亲妹妹,她那位次女是驸马外室所生,为了顾全皇家颜面勉强领进府中记在郡主名下。
偏又是个体弱多病的,一年得有个三百来天躺在床上休养着,蓉贵妃说的那句“性子十分温和”实在也是没法不温和。
这一计既能掌控了顾家,又能让顾家绝后,可谓是一石二鸟。
昭帝显然也是十分满意,看着顾澄在那里垂着头,心中的快感升腾而起。
顾澄在边关再怎么立功回到京都还不是任他摆布,他一想到顾剑清若是知道的样子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顾卿,你看... ...”昭帝刚想问他怎么看,就看见顾澄“扑通”一声跪下了。
大殿中一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只有顾澄眼含热泪看向昭帝。
“臣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臣早就已经心有所属!”
“哦?”昭帝闻言脸立刻黑了,却只能强忍着不能发怒。
“陛下明鉴,臣在平津关时偶然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女子,她虽然不如郡主家千金那样身份尊贵,但臣心悦她,认定此生非她不娶,我们... ...我们早就已经私定终生,只待我及冠便可迎娶她过门。”
顾澄故意提起自己还没有及冠,众人也都不是傻的,顾澄就差把“这老东西为了利益已经不择手段了”几个大字喊出来。
昭帝勃然大怒彻底黑了脸,拍案而起,狠狠地盯着顾澄的脸,良久问道:“顾爱卿该不会是不满意朕为你安排的婚事,而故意编故事推脱吧?顾爱卿可要想清楚了,欺君可是死罪。”
“臣不敢”顾澄说着从腰间解下了那只“水鸭子”荷包“陛下请看,这便是臣回京之前她赠与臣的信物。”
昭帝向高年使了个眼色,高年连忙结果荷包递给了他。
昭帝捏着那只荷包突然就沉默了,容贵妃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下一秒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顾大人这喜好还真是特别。”
顾澄一路走过来就并没有遮掩这荷包,不少人都看见了,只是离得远看得并不真切,而今闹出这样一番事便都有些好奇。
德妃走上前打破了这僵局,她接过昭帝手中地荷包仔细查验了一番,笑着说:“的确不是京都姑娘们的手艺,顾大人心爱之人只怕是个豪爽不拘小节的。”
容贵妃不甘心让德妃占了风头,突然福至心灵一般“这荷包该不会是顾大人自己绣的吧?”
顾澄脸上露出一丝宠溺,无奈道:“臣知道她女工并不好,臣之所以愿意佩戴是因为这是她所绣。至于贵妃娘娘的疑虑,不若拿些阵线来便可自证清白,臣的手艺应当是要比内子好些的。”
容贵妃突然哽住了,最后还是德妃温和地转了话头:“那不知顾大人心仪之人的姓名是?”
“回娘娘,内子名叫闻水。”
刚刚一步跨进大殿的贺泽脚下一顿。
刚刚进大殿的贺泽:嘿嘿老婆贴贴
下一秒听到顾澄说:内子名叫闻水
贺泽:???!!!!!!
“年年今夜,岁岁欢娱”化用柳永《二郎神·炎光谢》中“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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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