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澄在边关屡立军功,换做别家子弟就是一路升到卫将军也是不为过的。偏偏顾澄始终没个声名,在边关再怎么威风,回了京都也只能称一句“顾将军之子”。
皇上始终不肯给他算军功,说到底不过是不愿他们父子都手握重兵罢了。这会儿又召回京都来,不少人都等着看顾家的笑话。
却不想顾澄排着军功直接封为了兵部左侍郎,朝中众人一时倒是拿不准顾家的境遇了。
退朝后,有观望的,自然也有见风使舵的,一出大殿就与顾澄攀谈上了。
顾澄也是一副与人为善的样子,任谁来都不吝惜好颜色。
众人正周旋着,身后冷不丁传出一声嘲讽。
“顾侍郎倒是春风得意啊,一回京就升到了正三品。顾家也算是门楣光耀了。只是兵部的差事可没那么好当,顾卿还要事事留意才是。”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和语调,顾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心中默念了一句“冤家路窄”,回头一看,果然是贺泽。
众人见状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贺泽越过人堆,站到了顾澄面前,他将目光定在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兵部事务繁杂,孤治下又一向严苛些,倘若日后有什么不妥当的,还要劳烦顾侍郎多担待。”
说罢,转身离去。
昨日二人在城门前的龃龉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原本众人心中还有些存疑,而今一看二人关系说不上剑拔弩张,也是颇为难看。
那些原来还怀揣着些小心思的,这会儿倒是都收了起来,连跟顾澄说话都不那么热络了,一个个借口着有事离开了。
顾澄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而今虽说陛下有意放过顾家,但是总归是众矢之的,他与朝中这些大臣们相交须得小心翼翼地拿捏出一个分寸出来。
不过虽说贺泽也算是无意之间帮了他的忙,让他摆脱这帮老狐狸,但是功不抵过。
顾澄捏了捏拳头,迟早他要锤爆贺泽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出了宫门,耿狄等在马车前,见他面有愠色,以为是昭帝给了他难堪。
“公子,可是皇上那里... ...”
“没事,先回家吧”顾澄摇了摇头,上了马车。
万事都不好在宫门前说,否则便是白白地给人留下话柄。
从宫里到顾家须得经过京都最繁华的一条街——元水街,临着七夕,满街尽是挑选各色的丝线荷包的姑娘。
马车慢悠悠地从街道上驶过地时候,难免就要听到街上的议论。也是赶着这个时间,姑娘们挑选荷包丝线的同时,也少不了提起京都这些少年郎们。
顾澄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细碎的讨论声,恍惚间有种回到当年没有离开京都的时候。
“听说太子殿下这次查办青州贪污案的时候抓了好多贪官。”
“那是自然,我听我爹说就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呢。”
“太子殿下当真神勇,又生的俊... ...”
顾澄翻了个白眼,他没离开京都的时候,在这些姑娘里贺泽就要比他受欢迎,他在平津关打了四年的仗回来,贺泽还是一如既往地招姑娘们喜欢。
总是这样,什么都要压他一头!读书时要压他一头,习武时要压他一头,就连长大了京都的姑娘都更喜欢他!
顾澄想到刚刚在宫中贺泽给自己放的狠话,怒上心头,一把掀开了帘子。
“现下兵部是贺泽管着的?”
“是”
不出意外地得到了耿狄肯定的回答。顾澄原本只想着昭帝擢升他为兵部左侍郎已然是很好的局面了,却不想背后全是坑。
全京都有谁不知道他和贺泽是多年的宿敌,昭帝还巴巴地把他塞在贺泽的手底下,摆明了是根本没想让他好过。
顾澄摔下帘子又坐了回去。
“阴魂不散!”
——
顾府只有几个日常打扫的随从还留在京内,院子倒是算不得荒废,只是总归还是缺少了些烟火气。
顾澄刚回顾府没多久,礼部就派人送来了官袍和一应的配饰。
“顾大人且试试尺寸,若有不合适的,下官再吩咐底下的人去改。”
“这么快?”顾澄有些讶异,他才回京,官职更是今天早朝才下旨封的,按理说礼部的东西是不会备地这么快的。
“原是没有这么快的,顾大人也知道,实在是有些匆忙,这些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闻公公送来的。”
看顾澄神情有异,他又连忙解释道:“顾大人放心,下官都仔细检查过了,很合仪制,顾大人先用着,后续的换洗下官也会尽快差人送来。”
顾澄皱了皱眉,贺泽又耍什么把戏?
他接过官袍试穿了一下,意外地合身。
“很合适,劳烦大人跑一趟了。”
“顾大人言重了,这都是下官的职责,合适就好。那下官就吩咐下面地人按照闻公公送来的尺寸做了。”
“好,劳烦大人了。”
送走了礼部的人,顾澄细细翻看了那些东西,确实是合仪制的,且针脚精细,不像是赶工出来的,倒像是备下很久的,
可是贺泽怎么会知道他一定会到兵部任职,又怎么会这么清楚他的尺寸?
想起当年他在贺泽身上吃的那些瘪,突然有些愤恨地把东西一抛,管他是怎么知道的,总归是没安什么好心思。
第二天下了早朝,顾澄原是打算回家吃过早饭再去兵部当值的,结果一出宫门就看见了熟悉的马车。
顾澄眼皮一跳,心里直觉没什么好事。他紧紧地闭了闭眼,正打算悄悄绕过去,就听见贺泽慵懒的声音。
“顾卿这是要打算去哪?”
顾澄一回头,果然看见贺泽正倚在马车的小窗上,神色慵懒,一双眼却是不遮不拦地钉在他身上。
心中暗道一声果然,颇有些阴阳怪气道:“劳殿下挂心,臣自然是得回家吃饭。”
他回话的时候头微微下垂,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来,那一点白向下蔓延,最终掩盖在紫色的官袍领子下。
贺泽的目光留在上面来回磋磨,直到顾澄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他,他才轻哼了一声,开口却尽是一些刻薄话。
“顾卿初回京都,也是头回到兵部任职,功夫倒是不见下得多深。领着侍郎的俸禄,事却都要旁人来做吗?”
顾澄在他开口之前就知道这人说不出来什么好话来。几年前就是个说话刻薄的,几年过去了功夫愈发见长。
“殿下多虑了,尸位素餐的事臣是不会做的。”
“既然如此,顾卿就即刻随孤去兵部做事吧。”
看到顾澄面露犹疑,他冷笑了一声。
“顾卿难道要拿该当值的时间来熟悉兵部的各项事宜吗?”
说罢,甩下帘子,只留下一句“上车。”
顾澄用舌尖顶了顶腮,狠狠地捏紧了拳头,最终却只能松开。
君臣有别,君要臣饿着,臣就不能不饿着。
上了车,看到贺泽正倚在小榻上,身上盖了一件石青色的毯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澄总觉得他脸色要比昨日更差些。
这会儿已经是七月初,人人都嫌热精简了衣裳,贺泽倒是严严实实地盖着毯子。想起那些有关太子身体有恙地传言,顾澄直到大抵不是空穴来风了。
突然想起在边关时,沈肆说贺泽地身体已经大好了,现下看来也不过是顺口胡说罢了。
顾澄心里没由得生出一点烦躁,就这样还要去萧山打猎?也不怕骑马把身子骨晃散了!
顾澄在打量着贺泽,贺泽却是一副合着眼养神的姿态。顾澄一边觉得这人真是难得闭嘴,一边又觉得这样安静实在是尴尬。
突然顾澄的肚子叫了一声,在车厢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迅速打破了寂静。
他自幼习武,饭量也比别人大些,这会儿没吃饭,肚子自然是要闹的。
顾澄羞耻地闭了闭眼,这样打破安静的法子,他宁可不要。
果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嘲似的哼声。
顾澄突然就破罐子破摔了,他都能想到贺泽会说什么,无非就是差事不见做,饭倒是没少吃。
说吧说吧,又不会掉块肉,更何况要不是因为他,自己哪里会饿肚子。
结果却意外的没有听到后文。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贺泽还是合着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澄有点惊讶,随机唾弃自己,贺泽不过少损他一句,他怎么跟被恩赏了似的。
越想越觉得大抵是个什么阴谋,这人果然一肚子算计。
一路上,路边卖小吃的小摊已经开了,香味顺着马车的帘子飘进来,惹得顾澄更饿了。
顾澄觉得自己实在是憋屈,身边有个阴魂不散的狗男人也就罢了,而今更是连饭也吃不上了。偏偏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却一点挣扎的法子也没有。
时间还早得很,顾澄到兵部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他跟在贺泽身后一路转进一间小院。
贺泽推开一扇门,撂下了一句“进来”,就径直走了进去。
顾澄抬头看了看,门上并没有匾额,他只能跟着进去。
“门带上。”
顾澄把门关上,转过身的时候,贺泽已经在书案前坐下了,随手抽出几本卷宗递给他。
顾澄四下看看,除了一个挨在贺泽书案边的蒲团,就只有床边的一张软榻了。
两相衡量,他只能不情不愿地坐在贺泽身边。
卷宗上不过是一些残破军械回收的杂事,顾澄横看竖看愣是没看出一点“要务”的影子来。
算了,原也没指望是什么正经事,不过是这人折腾人的手段罢了。
顾澄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纸页,只觉得时间难捱,饿着肚子也就罢了,偏偏身边还有个贺泽,总归是叫他哪哪都不舒服。
顾澄正别扭着呢,突然想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
进来的人是闻公公,打顾澄认识贺泽的时候,贺泽身边就是他在伺候。
闻公公向贺泽见过礼,又笑着说了声“见过顾侍郎。”
他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书案上,打开盖子把东西一盘盘端了出来。
“奴才备了些清粥小菜,顾侍郎看看合不合胃口。”
顾澄略有些讶异,贺泽会这么好心,给他准备早饭?
食盒看着不大,早饭的份量却并不小。顾澄原就饿了,现在吃的就摆在眼前,更是勾地他食指大动。
但是贺泽没动,他还在看他手里的那本书,他不动,顾澄就没办法动。
大约是发觉顾澄的为难,贺泽翻过一页书“你自己吃吧。”
顾澄登时高兴起来,接过闻公公递给他的粥,认认真真吃了起来。
贺泽抬起眼,落在了正在埋头苦吃的顾澄身上,大约是食物还算对胃口,少年低沉了一早上的兴致,这会儿终于昂扬起来了。
少年捏着白玉羹勺,舀了一勺粥递进嘴里。嘴唇抿掉羹勺上粘着的米粒,连带着唇瓣上都染上了一片湿润。
贺泽上下滚动了下喉咙,手里的书往案桌上一丢,就起身出了屋子。
“吃过早膳就去当差,最好不要被孤发现你是个不中用的。”
顾澄吃的正高兴,还沉浸在贺泽终于做了一回人的心思里,就听见了这句话。
撇了撇嘴,他就知道!
顾澄:今天吃人嘴短,先不骂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