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位口中喊着要“做主”的顾小将军转头就开始焦虑,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影响到顾家的存亡。
他双手撑住了头,盯着面前的信纸陷入沉思。
他不知道贺泽走时对他说的那句“有事送信到京郊”究竟所指为何,也不知道倘若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他能不能信任贺泽。
目光无意落到笔架上挂着的那支玳瑁鎏金紫毫笔,他伸出一只手将毛笔拿到眼前,对着阳光微微转动,笔杆上泛起一丝润泽的光色。
这是他上次在贺泽的书房中搜刮来的。
砚台上的墨渍已经干了,顾澄也懒得再大费周章地去磨墨,他随手掀开了茶盏的盖子,里面还剩了些昨日没喝完的冷茶。
他把笔尖探进茶盏里沾上了些茶水,又从一旁随手抽出一章纸,就着茶水在上面一笔笔地落下。
贺泽
茶汤带着些浅黄色,落在纸上形成了皱皱巴巴的痕迹,茶水甚至略微向旁边蔓延开一点。
连带着“贺泽”这两个字都沾染上一些张牙舞爪的姿态,顾澄写完一遍尤觉不够,又探着笔尖细细描摹了一番。
直到将那两个字涂抹地不成样子、失了神形,才悻悻地作罢。
他仔细端详了片刻,将纸张收拢起来,纸上的水渍更是糊成一团,他却恍若不在意一般。
写了便成了,此后如何全然都不必思忧。
既然选定了结盟这条路,顾澄就再不顾忌前路究竟是否能挣出一线生机,他愿意将这满身的荣华富贵连带着身家性命都掷出去,赌一场贺泽不会辜负他的的信任。
他将那张沾满了茶水的纸随手夹到了书册中,转身出了书房。
左右他如今在众人眼中不知道被贺泽一路磋磨成什么样,既然兵部也不必去当值了,他干脆吃过早膳就回去睡个回笼觉。
他甚至还给自己琢磨出一个颇为冠冕堂皇的名头:不养好精力,怎么应对那场预言中的变动。
至于因着他得罪了太子又不去当值,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会送去多少卷宗折磨沈肆,顾澄早就已经全然抛在脑后了。
他现在除了水晶肘子和回笼觉已经想不起别的了。
却不料他一觉竟然睡到了下午,睡了个天昏地暗。
以至于耿狄来叫他的时候,他脑子还是昏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要下床,却因为睡得太久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动了,差点一下子栽回床上。
幸好一手把住了床边的雕花栏杆,勉强稳住了身子。
耿狄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公子,出事了。”
顾澄脑子“轰”地一声清醒过来,竟然真被贺泽预料到了,只是他却拿不准究竟是预料还是早就有所图谋。
“是京都里还是照淮那边,亦或者……是宫里?”
“是照淮,刚传回来消息说照淮钦差施润遇刺,生死不明,陛下震怒。”
顾澄合了合眼,果然,今日早朝时他便觉得朝中风向有些不对劲,却没想到那背后之人竟然如此坐不住。
这便是巴巴地自己把把柄送上门来了,可偏偏没了施润这个钦差,也会有张润李润。
这显然是个狗急跳墙时才拿出来的蠢主意,现在拎出来显然为时尚早,就不知道到底是背后之人是个十足十的蠢货,还是被别人摆了一道。
顾澄脑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贺泽临走时的叮嘱:若有事情便送信到京郊。
顾澄合上了眼睛,心中却不断地琢磨着,神情、语气、速度,就连这短短的一句话中的每一个字都被挨个拆分开咂摸。
贺泽说的那件事绝不是施润遇刺,顾澄顿时觉得心跳如擂鼓,甚至连血液都仿佛叫嚣一般。
离开战场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浑身都在沸腾着的感觉了,他唇角微微上扬,挑起了一丝兴奋的弧度。
他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发展了,甚至忍不住地猜测究竟会是什么事情落到自己头上。
“公子,晚膳已经备下了,不如先用膳吧。”
顾澄觉得自己需要一些东西来平定身体中的亢奋,于是他对着耿狄说:“叫厨房送点酒过来,再备些下酒菜,最好是辣的。”
没一会儿,坐在桌子前的顾澄就等来了自己的晚饭,他黑着脸盯着眼前的菜:葱泼兔、鲤鱼脍、茭白鲜、糟黄芽,额外还附带了一盏碧螺春。
总之他要的酒和辣口的下酒菜是一个也没看见,偏偏他还得忍受耿狄老妈子一样的唠叨。
“若不是我去了厨房竟然不知道公子受伤了,公子伤了哪里?重不重?可有请过郎中?公子也是,既然身上有伤就不要惦记着吃酒吃辛辣的,不然伤情加重将军知道只怕是要担心的……”
顾澄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筷子对眼前的菜挑挑拣拣,他不知道自己造的什么孽,想吃的一概吃不到也就罢了,还要在这忍受这种念咒般的唠叨。
尤其是他一想到被别人知道自己这般大费周章养的伤竟然只是因为吃馄饨被烫到的舌头,他就觉得不活也罢。
“耿叔,您先让我把饭吃了吧。”
但顾澄最终也没有安心吃完晚饭,筷子没动几下侍卫就传来消息,宫里来人了说是昭帝传召顾澄入宫觐见。
一肚子怨气的顾澄只能放下筷子,去换上官服跟着高年进宫。
饿着肚子倚在马车的车壁上,感受着马车摇晃前行时的震动,顾澄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微微抖动的帘子,刚刚所有的对未知事情的期待现在都灰飞烟灭了。
倘若怨气有实质的话,估计这会儿都要从顾澄的指尖头发丝儿里一并冒出来了。
他甚至不太靠谱地想着,如果昭帝是看自己快要不行了,死前幡然醒悟决定要把皇位越过自己的几个儿子传到自己手里,那就原谅他。
半晌,马车终于停下,高年掀开帘子,迎着月光能看到他脸上始终挂着的笑意,只是分辨不出真假罢了。
“顾大人,到了。”
还是跟上次入宫时一般无二的场景,只是这次没有从大殿中出来的道士。
“顾大人且先留步,待老奴先去通传一声。”
大殿的门在他眼前开启又合上,开合间露出里面萦绕着的檀香,在空中拆分成细小的一缕缕,随后彻底消散。
大殿的门再次打开,还是高年那张笑盈盈的脸,顾澄跟在他身后走进去,步履上略有些不稳。
“顾卿,走近点让朕看看。”
顾澄垂着头衣领间露出一点脖颈,整个人显得乖顺好摆布,闻言立刻挪到昭帝面前,却没忍住身体晃了晃。
若是换到别人身上再寻常不过,但是无论是他还是昭帝都知道这对于一个年轻的将领来说是不寻常的,是代表着非病即伤的。
昭帝浑浊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声道:“今日之事朕已经知晓了,太子那边朕会好好敲打敲打他。”
这话说得好像已经盖棺定论一般,实质上还是试探。
顾澄轻轻勾起唇角又飞快落下,十分心口不一地为贺泽求情道:“太子殿下想必也是有苦衷的,陛下不要气伤了身。”
所谓有苦衷就等同于告诉昭帝:你听到的都是真的,贺泽就是欺负我了,罚他,立刻!
昭帝却好像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一般,将手中的佛珠串移到另一只手上,行动间珠串发出一点清脆的碰撞声。
“照淮那边传来消息,朕派去的钦差施润遇刺,眼下生死不明、下落不知。”
顾澄适时地瞪大了眼睛,惊诧地出声:“怎会如此!难道私盐一事背后之人竟然猖狂至此吗?”
“朕决不允许恶如此猖獗,朕想要任命新的钦差去查办此案,你觉得谁更合适?”
“这……”顾澄迟疑了片刻说道:“三殿下也曾请命过,且贵为皇子想必也有相当的震慑力,必然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昭帝却神色晦暗,分辨不清楚他对这话是否满意,只是半晌才随口敷衍道:“贺景年级尚幼,且行事鲁莽不适合去查案。”
顾澄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不然昭帝就自己偷偷任命得了,何必费劲心思把他召进宫。
于是他从善如流道:“那不知陛下更中意谁?”
“朕打算派太子去,只是照淮如今十分危险,朕担忧太子安慰,想要派你去随身保护,你意下如何?”
顾澄皱了皱眉露出一点屈辱的神色,有些迟疑地想要开口拒绝,昭帝却赶在他拒绝之前先堵住了他的嘴。
“朕会给你个随行督察的权力,放心朕不会放任太子欺负你的。”
顾澄猛地抬头和昭帝对上了视线,目光交汇之时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
“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所托。”
出了大殿,顾澄才觉得鼻尖充斥的檀香味淡了一点,正逢着一阵夜风吹来,吹动了他的发丝,顾澄为了躲避发丝微微眯了眯眼。
想到大殿中发生的事情露出了些玩味的笑容,儿子不是什么乖巧的儿子,老子也全然不信儿子,有点意思。
他捻了捻食指,仿佛上面还停留着玳瑁笔杆的手感。
贺泽,这就是你说的事情吗?
昭帝:朕真的太英明了,朕要让他们两个死对头互相掐!
贺泽:?多谢父皇费尽心思把老婆送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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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