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澄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很难得地心虚了,虽然搜刮贺泽那些稀罕物件这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但的确很少有这样明目张胆的时候。
更何况自己今天不仅要与他同朝,恐怕还要一同当值,倘若贺泽要来抓他他根本避无可避。
耿狄来催了三次,他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昨天的神气劲儿早就已经荡然无存。
顾澄故意踩着点到的宫门口,等他下了马车时宫门前除了各家的马车小厮就再没有旁人了。
顾澄松了一口气,拎着官袍的一角急匆匆地快步走进去,好歹算是赶在昭帝之前进了大殿。
大约实在是晚的太突出,顾澄刚一进大殿就感受到了一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扶住了官帽抬头向前看去果然对上了贺泽的视线,视线不冷不淡地落在自己身上,随即就又收了回去。
顾澄眨了眨眼,心下嘀咕着:不就是拿了几样东西,这么生气?
呸!小气!
眼看着昭帝快到了,顾澄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连忙站进了大臣的队列中。
今日的早朝倒是意外地平稳。
昭帝估摸着是七夕那天没占到便宜气得够呛,早朝几次咳嗽,顾澄瞄了一眼正看到高年给他递茶水。
顾澄心中冷笑了一声,就这身子骨还学别人玩阴谋诡计?顾家若是真的倒了,只怕敌军打进来他自己就先吓死了。
好在昭帝现在也是实在不想看见他,不像七夕前的几次早朝为了显示自己的天子威严巴巴地叫他回话。
顾澄也乐得没人理他,往前张望了几次都能看到贺泽巍然不动的后脑勺,撇了撇嘴干脆低下头偷偷打盹。
早朝争论的这些东西实在是没营养,这些文人大夫平日里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身价,每每都要瞧不上市井里的妇人。
可真要看起来倒不见得有那些妇人们讲理,时常时争得面红耳赤,仔细凑近了听就会发现争得不过是两个党派这家压过了那一家罢了。
就应当把这些人挨个丢到平津关去操练守城,真见到了生死见到了苦难,就不会一天天的有如此多的屁话。
何不食肉糜。
昭帝大约也是烦了,毕竟本来心情就不畅快,此时更是不愿意看他们扯头花,更何况扯完之后还要他分出来个胜负再挨个安抚。
没了耐心的昭帝挥了挥手,高年会意地唱了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在场的没有一个不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地人精,闻言都知道再吵下去任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乖乖闭嘴结束了今天的日常活动。
顾澄跟着人流走出去,身边的大臣们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去,脚步飞快没有一个停下来和他打招呼。
往日里就算顾家再怎么不受待见,面上的工程还是做的过去的,顾澄从来没有如此被冷落过。
顾澄惊诧之余大约也知道是为着昨天他带人闯太子府的事情。
真的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吗?顾澄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当时街边人是蛮多的,可是他也没有硬闯啊,明明是沈肆把他请进去的。
昨天“抢劫”抢得太高兴的顾澄已经完全忘记了,若不是沈肆请他进去,他那架势恐怕能把太子府的门楣都给拆了。
顾澄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贺泽是因为觉得丢脸才生气的?
好像是有这个可能的,毕竟他从前搜刮过更名贵的东西,也没见贺泽这样恼过。
顾澄抬手敲了敲脑壳,顾澄啊顾澄,你怎么能为了报复嘲笑贺泽就上头了呢。
完蛋,一会想想该怎么给这位祖宗赔罪吧。
要不他待会上了贺泽的马车就直接给他跪下吧,现在宫里能找到藤条吗,这时候准备负荆请罪来的及吗?
要是官袍脱了一半会被言官揪住小辫子上折子弹劾吗?会被治罪吗?要是能把贺泽哄高兴了,治罪也不是不行。
就是万一被一脚踢出来,光着个上半身应该挺狼狈的吧。
顾澄一路上脑子里飞快运转,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脸面了,先把人哄高兴了再说,丢脸就丢脸,大不了他直接跑回边关。
谁知道等他出了宫门却根本没有看见贺泽的马车。
太子府的马车一向是停在固定的位置上,现在那个地方却是空的。
顾澄面无表情地看了两眼,转身往自己家马车走,一只手已经掀开帘子了,还是不死心地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奇迹发生,那个地方就是空的。
顾澄坐在马车里,神色难名,心里有点难受。
不过是闹着玩的值得生这样大的气吗?若不是耿狄还在宫门口等他,自己现在就得腿着回府。
明天就会沦为笑柄。
他扒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外张望,脸倚在车壁上挤得有些变形了,看起来有点像被赶出门可怜巴巴的小狗。
顾澄迎风惆怅了一会儿之后,把帘子“唰”地一声放下了,坐回原来的地方。
算了没什么好惆怅的,反正是他先让贺泽丢脸的,自己也没真腿着回去。
浅浅地气一下可以,再多了就矫情了。
还是想想该怎么哄祖宗高兴才是正经事。
回到府中吃到贺泽送来的那个厨子做的早膳的时候,顾澄觉得求得原谅这件事实在是过于迫切。
毕竟厨子做饭这样好吃,若是贺泽一气之下把人要回去了可怎么办?
就算是在宫门口逮不到人,难道在兵部也逮不到吗?顾澄飞速地吃完了早饭,就去兵部当差了。
顾澄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去贺泽地屋子里找他,结果刚一进兵部大门就被拦住了。
看着面前三位抱着厚厚一大摞卷宗的书令史,顾澄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领头的那位一见他来了,便笑着说:“见过顾侍郎,下官是奉太子之命取了些卷宗交付于顾大人的,希望顾大人可以仔细看过。”
顾澄看了一眼那些卷宗,险些气笑了。
哪里还用他上赶着去哄人,估摸着就这样折腾自己两天,自己累死了,那位爷自然就消气了。
“三位大人,你看我们可以打个商量吗?”
打头的那位书令史笑容不变说道“大人不要为难我等,这些均是太子殿下交代说大人用得上的。”
我用他奶奶个腿儿!
顾澄险些没直接骂出来,亏他还有些心虚和歉意,而今便只剩下对于昨天搜刮的是书房而不是库房的遗憾。
“那便劳烦三位大人帮我搬进去了。”
“这个好说,职责所在。”
等到三位书史令走了,就只剩下顾澄独自面对那几乎要堆成小山的卷宗。
顾澄紧紧地闭了闭眼,觉得面前地一幕实在是有些晦气,要不然怎么会满眼都是脏东西?
可是再睁开眼睛,不仅一本没少,甚至门还被悄悄推开,刚刚三位中的一位一脸歉意地又递进来两本。
“实在是抱歉,下官刚刚不慎落下了两本。”
顾澄一时哽住了,最终只能认命地看起来。
贺泽最是讲求最终效益,把这些卷宗搬过来显然不是仅仅为了碍他的眼,搞不好什么时候还要玩一些抽查的把戏。
倘若答不上来,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自己。
顾澄在他手里吃过太多亏了,虽然眼下有些委屈求全,但是能不吃的亏尽量还是不要吃。
顾澄只能随手抽出一本,翻开来看却不禁皱起眉头,随后又接连翻了好几本,却一一印证了他的想法。
这些卷宗恐怕并不是贺泽随意找来难为他的,他一连翻开几本竟然都是有关平津关近些年的征兵、军械装备损毁增添、边防详情.事宜。
他刚从平津关回来,倘若这京都中若说是有谁清楚这些一应的事宜,恐怕除了他再无旁人。
但偏偏这些东西眼下就摆在他面前,没道理给一个熟知实情的人看相应的记录,除非... ...除非这些记录并不是实情。
甚至说跟实情堪称相去甚远,思及此处顾澄只觉得遍体生寒。
倘若这些登记造册录入兵部的都是假的,那这其中又究竟有多少只黑手?
从前他只觉得是昭帝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忌惮顾家会功高震主,所以一次次地使出些腌臜手段,甚至将他召回来留在京中作为质子。
可如今看着这些卷宗中弥天似的数字,顾澄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
这京都城中,朝堂之上究竟有多少人想要覆灭顾家,又或者说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顾家,而是整个大雍朝。
边关外敌年年来犯,朝中却并无合适的、能领兵作战的将领,昭帝也远远不是先帝那样的明君。
倘若顾家覆灭,倘若有人在这其中运作出卖家国,那如今已然是摇摇欲坠的这间草棚又能支撑多久?
顾澄只觉得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就这样压在他的头顶,密不透风,叫他感到窒息。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每一本都堆砌着满满的漂亮数字,就算是拿到千年之后被人看见了也要夸赞一句盛世,可谁都不知道掩藏在这之后的是贫瘠、是困顿、是修补不得的遍体鳞伤。
顾澄合上手中的卷宗,慢慢仰起了头,看着头顶已经被蛀虫噬咬的房梁。
贺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澄澄委屈但是澄澄不说。
“何不食肉糜”出自《晋书·惠帝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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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