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魔王之前 第9章 安宁

赫伦分了几瓣蜜橙给尤卡坦，他本来也想给昆庭一些，可惜对方拒绝了这份馈赠，理由是不应该在工作时间享用食物。

柑橘的清香安抚了子爵紧绷的神经，他此刻无比庆幸身边有一位强悍老道的猎魔人。

昆庭的陪伴也让他感觉好了不少，他是一位出色的战士，侍奉过两代赫鲁诺子爵，几乎算得上是尤卡坦的半个父亲。

就在赫伦分橘子时，一道沉静的男声响起。

船长用了扩音类法术，以求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诸位尊敬的乘客，我是‘金羊毛’号的船长戴维斯。”

“我们即将驶入腐绿河段，请各位乘客不要惊慌，不要舱外逗留，待在舱室内，船员将用盐线和圣水封锁所有入口。如您感到不适，请点燃舱室书桌抽屉内的淡黄色蜡烛，掺入龙舌兰和鼠尾草的净化之烛将使您平静下来，并驱散亡灵带来的不利影响。”

“‘金羊毛’号的法师卫队已在甲板构筑防线，按照惯例，我们将进行义务护卫队招募。若乘客中有战士、游侠、法师或者牧师愿意协助防御，请前往三层甲板的餐厅集合。”

三人一动不动。

尤卡坦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昆庭是尤卡坦去哪他就去哪，赫伦则需要拿钱办事。

他们互相看了一会，青年又拿了个蜜橙剥了起来。

尤卡坦伸手：“我也要吃。”

四周渐渐暗了下来，光线中挤挤挨挨全是绿色的颗粒，空气变得沉重，充满了水汽，他们像是在丝状水藻中穿行——“金羊毛”号驶进了灰绿色的浓雾。

他们听见一阵尖细扭曲的可怖哨声。

赫伦把剥好的橘子全部塞给尤卡坦，往阳台走去。

颜色不详的浓雾中，一艘艘小船正在靠近。

还有更多小船从水中浮出，分开密密匝匝的睡莲叶，沉默、腐朽，如同包围羚羊的鬣狗。

每艘船上都有四只以上的亡灵，它们衣衫褴褛，皮肤溃烂，牙齿因啃啮腐肉和人骨变得发黑细小，身上挂着带斑纹的水草，头骨中长出象牙般的花朵。

赫伦的神情发生了变化，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和恍然大悟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尤卡坦走到他旁边：“有亡灵？”

赫伦：“有我认识的人。”

“你想去把他带回来？”

“想。”

“那你去吧。”子爵道，“我暂时不需要你的保护。”

赫伦笑了。

他说：“好。”

尤卡坦本以为赫伦会先去餐厅集合。

但在得到雇主允许的那刻，青年没有一丝犹豫，踩上因浓雾而变得湿滑的胡桃木栏杆，腾空而起——

他毫无障碍地穿过淡金色的防护罩，直直坠向一艘坐满亡灵的小船。

…………

亡灵的小船渐渐迫近“金羊毛”号，已经有亡灵跳进泛绿的河水，试图扒上船身，却在接触到防护罩的瞬间怪叫一声，化为飞灰。

大副和三位法师守在船首，时刻关注着圣卡伦雕像的情况，只要雕像不受损，防护罩就不会出问题。

狡猾的亡灵显然也知道这点，越来越多的小船向船首聚集。

船长站在瞭望台上，高声指挥：“弓箭手就位！瞄准划桨的家伙，别让它们的船贴上来！”

射击平台上的游侠拉满长弓，专门对准远处的目标，镶银箭头精准穿透亡灵的咽喉。

“雷电类法术准备——”

随船法师与自愿加入的乘客们吟唱完毕，缠绕着紫色电弧的光团砸向近处连片的亡灵小船，亡灵们先是僵直了一瞬，随后齐齐抽搐起来，发出痛苦的尖啸。

雷电类法术在环境潮湿、敌人彼此靠近的情况下好用得出奇，冒烟的焦尸一具具倒下，船头压力顿减。

“那是什么？”大副忽然注意到亡灵群中，一道白影正在飞窜。

仔细一看，那居然是个白色长发的年轻人。

青年灵活地避开了密集的箭矢和魔法，如同一柄泛着寒光的弯刀，每次稍作停顿，都有一大片亡灵船沉没。

“天主啊！”大副冲他喊道，“你在做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赫伦用漂浮术短暂停在半空中，看了大副一眼，忽然一头扎进水中。

大副：……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叛逆吗？

入水的瞬间，一切都安静了。

头顶水面上，魔法的轰鸣、亡灵的咆哮和人类的呐喊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水下能见度极低，几乎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赫伦仰头，毫不费力地看清“金羊毛”号巨大的船底，亡灵的平板小船投下密密麻麻的阴影。

水中也有不少亡灵，他们慑于赫伦的力量，不敢贸然发动攻击。

赫伦向下看去。

绿脉亚龙的尸体静静伏在河底。

它的角一斤变成和树木化石一样的质地，苍白的水藻在它空洞的眼窝里成簇生长，鳞片上布满青苔和淡水贝类，膜翼如同被虫蛀蚀的芦苇叶，随着水流微微飘动。

无数睡莲的茎从它身体里伸出，在水面上舒开墨绿色的叶片，摇曳铅白的花朵。

他能感觉到，它很不安宁。

赫伦收回目光，手中凝出一段从紫杉树上砍下的树枝，末端缠着蛇肠编成的细绳，坠上一只风干的眼球。

这是目前他手头最强力的自制法杖。

就在“金羊毛”号船首位置的水下，一只身披长袍的亡灵静静漂浮着，双眼紧闭，丝毫不受水面上激烈战斗的影响。

它几乎全然是一具包裹着皮肤的骷髅架子，干枯的眼皮耷拉着，在意识到赫伦注视的瞬间猛然睁眼，怨毒地看着他。

赫伦回以一个温柔无奈的笑。

——找到你了。

法杖顶端亮起银光，琴弦般的丝线从各个方向而来，把这只亡灵困在蛛网似的银线中。

这个举动就像水滴落在油锅里，周围的亡灵瞬间躁动起来，发疯一样冲向赫伦和被困住的黑袍亡灵。

可怜的人啊。

赫伦伸手往紫杉树枝前端一抚，由魔力凝成的丝线缠上手指，他转动法杖，一道道绚丽的法光向四周打去，连河面上的人都能看见。

他不想在水里和低级亡灵们过多交缠，它们杀了一批还有一批，简直就是一群烦人的苍蝇。

赫伦手上用力，拽住被丝线捆缚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亡灵，如同捉住鱼的鸊鷉，往水面冲去。

大副看见刚刚那个白发青年从河中冲出，水花四溅，右手握着一根怪模怪样的法杖，左手提着一只亡灵。

他不知道走了这条航线多少次，但这么魔幻的场面还是第一回见。

赫伦单手拿着法杖，杖首向下，对准河流，风干的三眼乌鸦眼球晃晃悠悠。

“亡灵之主，

威严无比的女皇，

亡于夜，生于死，

逡如月，躔如星，

我请求您，番红花的女王，

参加我们痛苦的秘仪。”

“**术”，指一类强于高级法术、弱于禁咒的法术，也被称为“半禁咒”。

他能感觉到，在一瞬间，他体内的魔力被抽走了快一半。

一阵冰冷的微风拂过，伴着伟大的腐朽气息，周围的一切像是蒙上了一层黑色的轻纱。

所有的亡灵都安静下来了，它们眼神茫然，随后变得热切而卑微，仿佛正在做一个焦虑不安的梦。

微风带来一阵细碎的铃声，无形的鹿和犬正在靠近，它们是亡灵之主所偏爱的生物。

亡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沉入水底，当它们还是亡灵时，它们用破布、泥沙、水草和、锈蚀的饰品、发白泡胀的血肉、尖细腐烂的牙齿和漆黑锋利的手爪组装自己。

但是它们如今也只剩下一堆破烂和永恒的沉默。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安宁了。

绿雾似乎开始变得稀薄，含怨死去的亚龙也在最公平公正的女王的注视下沉入死亡的国度。

“金羊毛”号上的众人看着青年的举动，一时间没人说得出话来。

赫伦扔掉变成焦炭的法杖，抱着那具终于获得解脱的尸体，落在甲板上。

周围人自觉散开，为他留出一片空地。

青年表情平静，动作轻柔地把那具遗骸放平。

有人注意到，这具包裹着黑袍尸体衣着华丽，胸前挂着一根满是绿锈的链子，末端是一枚花纹依稀可辨的猎魔人徽章。

“这里有猎魔人吗？”赫伦问。

“我。”

一个穿着褐色皮甲的中年男人走出人群，他的眉骨上有一道疤。

赫伦取下遗骸的猎魔人徽章递给他：“他叫费比斯，奇维林人，我会把他的尸体做防腐处理，我要去的地方接触不到联盟，后续就麻烦你了。”

“好。”男人接过徽章，点点头。

这是猎魔人内部不成文的规定，如果遇见死去的同伴，应该尽量把对方的徽章和遗体带回猎魔人联盟。

赫伦站在看向等在一旁的船长：“这个地方不会再有亡灵了。”

“解决了？”船长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住了。

“应该是。”赫伦道，“需要麻烦您通知一下法师协会，他们会派人来评估认证的。”

船长很快反应过来，十分激动：“我们感谢您做出的伟大贡献！请问您的名字是？”

“不用谢我。”赫伦忽然起了捉弄人的念头，“这都是我的雇主，尤卡坦子爵的要求，要谢就去谢他吧。”

他用故作感叹的语气说道：“他是位慷慨的正人君子，当看到来往的人被这可恶的雾气阻碍时，他的愤怒简直可以把甲板烧穿。”

赫伦用当吟游诗人时的好口才把子爵形容得天花乱坠，船长还在试图结识这一位强大的法师：“可是，您……”

“啊，您看，他来了！”赫伦及时打断了他。

尤卡坦的脸上挂着无知无觉的笑容，带着昆庭，走向赫伦。

他正想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青年就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享受您的荣誉吧，尤卡坦老爷。”

赫伦顺利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