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终于被打发走了。
尤卡坦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身心俱疲,不苟言笑的侍从站到他面前。
过了一会,尤卡坦忽然开口:“昆庭,你说,他真的是猎魔人吗?”
昆庭:“大人,猎魔人徽章是做不了假的。”
尤卡坦还抱着最后一丝幻象:“如果呢?我是说,这个徽章是他某个朋友的。”
昆庭冷静道:“大人,猎魔人如果不随身携带徽章,被发现了是会直接处死的。”
“可是我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点魔力的气息。你呢?你有看出他有任何训练过的痕迹吗?”
“我看不出来,大人。”
其实,在那枚有一圈鸢尾花的猎魔人徽章出现前,饶是昆庭也以为这个北地青年只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普通人。
谁会想到一个扎着麻花辫、双手柔软如同鲸鱼皮肤、整日在船上悠闲度日的青年会是猎魔人?
“但这正是您需要注意的地方。考虑到他的职业,大人,最大的可能是我们都打不过他。”昆庭不冷不热地说,“好消息是您大概雇佣到了一个狠角色。猎魔人一向注重契约,有他在,您的旅途会安全很多。”
…………
尤卡坦花钱消灾的第二天。
赫伦坐在子爵舱室阳台的藤椅上,面前摆着一盘红艳艳的樱桃,声音和缓:“……所以我就和他说:‘唉,我给你一天时间。这一天里,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尤卡坦坐在他对面,眼角泛红,声音哽咽:“然后呢,他去见了自己的心上人吗?”
昆庭站在不远处,看着被人鬼情未了的爱情故事感动得不能自已的子爵,心情复杂。
“……再讲一个吧,弗拉德,这次我想听惊险一点的故事。”尤卡坦擦擦眼泪。
赫伦思索一会:“我想起来一件很有警示意义的事。”
尤卡坦面露期待。
“那一次,一队宝藏猎人雇佣了我。他们有两位法师、一位战士,甚至还有一位牧师——相当不错的队伍配置了,是吧?”
“但他们遇到的障碍是石巨人。如果不找一位额外的帮手,可是很难在这种性格固执的家伙手里讨到好的。那时我刚出道不久,迫切需要打出一点名气,给他们的报价特别低。正好他们也没有多少钱,所以我顺利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昆庭走过来,给他们的杯子倒上红茶,茶汤澄澈明亮,香气柔和,入口甜润。
赫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讲:“不过这个选择给我们双方都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可怕后果。”
“之后发生了什么?”尤卡坦紧张起来。
“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子爵大人。”赫伦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宝藏猎人小队和石巨人的激烈战斗,尤卡坦听着,时而皱眉,时而叹息。
“牧师也倒在了地上——他回归了主的怀抱,愿他的灵魂安息。只剩我和身为法师的队长在和石巨人缠斗,好在这个脾气暴躁的大块头马上就要倒下了。但是,就在这时,我经历过的最丑恶的事情发生了!”
尤卡坦发出一阵吸气声。
“那个法师冷不丁推了我一把,就在石巨人垂死挣扎,用出它生命中最后一道法术时,我被人推向那些可怕的石块和泥刀。”
尤卡坦的表情又惊又怒。
“我简直出离愤怒了,面对这样一件无耻、下流并且愚蠢的事情,我几乎不能保持自己的理智——但好在我还是成功克制住了自己。”
尤卡坦:“你做了什么?”
赫伦露出笑容:“我和一位强大的亡灵法师是朋友。”
尤卡坦有了不好的预感。
昆庭也是。
“我用唤灵术拉起了另一个法师和战士的尸体,让他们挡在我面前。虽然他们已经在战斗中变得残破不全,但是当肉盾还是勉强够用。”
“控制牧师的尸体花了我一点时间,神明信徒嘛,您懂的。不过在那个卑鄙小人的法术击中我之前,我成功了,他的法术击中了自己的哥哥。”
“等等——”尤卡坦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牧师是那个法师的哥哥?!亲哥哥?”
“是啊,”赫伦点点头,“这四个人是一家人,同辈的。牧师是大哥,当队长的法师排第二,战士和法师是一对双胞胎兄妹。”
尤卡坦:……
他的手在颤抖。
“我不是正经的亡灵法师,同时操纵三具尸体对我来说太过困难。况且我现在需要同时面对石巨人和法师的攻击。所以我当机立断,献祭了法师和牧师的尸体,把战士强化成了血尸。”
尤卡坦很想离开。
“我一边控制血尸和法师周旋,一边对付石巨人。终于,在我不间断的攻击下,石巨人倒下了——如果我可以操纵它的尸体就好了。总之,我可以腾出手解决法师了,在我处理石巨人时,他不仅试图继续攻击我,还一直在用各种恶毒的词汇诅咒我。”
“于是我命令血尸和他自爆。他没有死,我就送了他一程,让他去和自己的家人团聚。这件事让我认识到亡灵法术是多么实用的一门法术,之后我就又去找了那个朋友,向他学习了很久。”
“这件事的警示意义是什么呢?”尤卡坦小心翼翼地问。
赫伦:“这件事教会我小心宝藏猎人,尤其是那种关系特别紧密的队伍。他们中有的人就是喜欢招募独行者为他们卖命,再在战斗的最后一刻制造种种‘意外’以免把财宝分给外人。”
虽然对赫伦的做法感到害怕,但尤卡坦还是发自内心地为他打抱不平:“居然会有人做出如此恶劣的事!就没有人出来管一管这些人吗?”
“当然有。”赫伦语气欢快,“在我去深造亡灵法术之前,我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别的猎魔人。后来大家统一决定在和宝藏猎人队伍签合同时,不把‘必须保证雇主安全’写上去。”
尤卡坦:……
他们又聊了一会后,赫伦看了眼太阳的方位,起身道别:“我该走了,子爵大人。”
赫伦走后,尤卡坦立即吩咐昆庭:“去把合同拿过来。”
他大概忘了自己当初雇佣赫伦用的理由就是“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
航行的第八天。
“金羊毛”号即将进入拉塞尼河上最危险的航段。
腐绿河段。
这是一段终年笼罩着灰绿色的雾气的水域,即使是正午时分最强烈的阳光,也无法穿透庞大的雾团。
在这里,航船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偏离中心河道,在岸边搁浅。
然而,这里还有比雾瘴更险恶的东西:亡灵。
他们盘踞在此,借浓雾掩护,对过往船只发动袭击。
这群亡灵,生前出于种种原因不幸在这绿雾中丧命。无论他们活着时是多么善良或者慷慨的人,只要在腐绿河段重新睁开眼睛,就会变成贪婪而饥肠辘辘的亡灵,为雾气狩猎更多仆从。
这也是为什么“金羊毛”号上配备了整整十五位中级法师。
也因此,赫伦早早就敲开尤卡坦的房门,尽职尽责地守在他身边。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子爵终于确定弗拉德是个情绪稳定的好人,虽然偶尔还是会被他说的一些话给惊到,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担心自己随时会被传言中“阴晴不定”的猎魔人攻击。
至于那点轻浮的心思?
他不认为自己在听了对方操纵敌人亲人尸体作战、钻进食腐巨鹿尸体内部以躲避暴风雪、驯养游荡幽灵犬群围猎叉尾蛇鸡等等经历后还敢对这个青年抱有丝毫不敬。
赫伦站在阳台上,淡金色的防御法阵一点点成型,像蛋壳一样把航船保护起来。
他唤出一根橡树枝,退回到房间里。
失去法杖后,他就在林子里折了很多树枝,以备不时之需。
法杖对法师来说可谓相当重要。
在大多数情况下,法杖一般用于施法的定位辅助和引导辅助,可以提升施法者的法术准确度。不同材质和镶嵌的法杖还对法术有增幅作用。
对身体素质不错的法师来讲,法杖的作用就更多了。一根趁手的好法杖会是近战武器、烧火棍,甚至船桨。
白发青年提着橡树枝,不顾尤卡坦惊讶的目光,把它立在地板上,低声吟诵咒语,淡青色的光芒从树枝底端浮起,为这个舱室加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橡树枝无法承受住赫伦魔力的输入,仅施放了一个咒语,就化为飞灰。
正想称赞对方法杖古朴自然的尤卡坦尴尬地坐在软椅上。
事实上,按赫伦的能力,他本可以无声无息地为房间加护防御。但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有时候,雇主们总爱看到一点明显的变化,以表明自己的钱没有白花。
“弗拉德,你知道这段水域是怎么回事吗?法师协会怎么不派人来处理?”
赫伦放出一道清洁咒语,去除掉橡木枝形成的灰烬:“这里的水底下有头绿脉亚龙的尸体。它的经脉长进了河道里,在淤泥里扎根扎得很深。之前法师协会尝试派了几个法师来,都拿它没办法,再加上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后来只设了悬赏。”
“这样啊。”尤卡坦点点头。
赫伦把头发散开,把发辫编得更紧,以便接下来可能的战斗,宽慰道:“别担心亡灵,我能保护好你。”
尤卡坦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赫伦从桌上拿了个蜜橙,一边剥皮一边往阳台走。
尤卡坦犹豫了一会,跟着走了出去。
昆庭紧随其后。
不远处,雾团如同蠕动的野兽,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除了一片昏沉沉的绿,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赫伦不一样。
他的眼睛透过浓雾,看到了河面上层层叠叠的绿叶,零零星星开着的乳白色睡莲,以及更远处一艘艘黑色棺木般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