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
一声长啸从小屋顶端传来,江月溪抬头,却见一团模糊不清的飞行活物飞速下降直直闯进屋子里。
雪白的羽毛之中背部和翅膀染上了褐色斑点,小东西的嘴巴似月钩,弯而锋利,爪子粗壮有力紧紧扒在窗沿边,仔细一看,上面好像还绑了一张字条。
“哈!居然是海东青!”
这个声音——
江月溪探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穿着一如既往的玄色劲装快步跑来,高高的马尾束在身后,面容坚毅,下压的眉宇间是化不开的英气。
江月溪眼睛倏地泛起光。
“阿环!”
钟环伸手扣住窗沿,在海东青黝黑明亮大豆豆眼的视线下,钟环另一只手一把捞住了它,凭借单手的力量两腿一旋整个人就翻了进来。
江月溪仿佛从那只海东青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解和惶恐,她上手摇了摇窗沿道:“你悠着点吧,有门不走怎么偏要翻窗?可别给人家压坏了。”
钟环笑嘻嘻道:“帅嘛,你刚刚像个被坏人囚禁在屋子里的公主,当然得由我这个帅气的侠客破窗而入将你救走啦!哎呀,不会坏的啦!这才多大点劲。”
“又看的哪门子话本,好了你别抱着这只大鸟了,它都把你的头发勾坏了。”江月溪张开手臂,想接过钟环怀抱里的海东青。
没想到钟环回避了她的动作,她揉了揉海东青下巴的绒毛,弄得它差点给她啄一下子:“什么鸟,它是海东青,是一只隼,也不知道是谁的,这么名贵又威武霸气的隼看起来也不像是野生的。”
“咦?”钟环拎起它一只脚“这绑的什么,它受伤了?”
“唳!”海东青总于忍不住了,狠狠地啄了下钟环想要碰手帕的手,然后趁着钟环泄力,轻松一跳,跳进了江月溪怀里。
江月溪揉揉它的头,担忧地看向钟环:“阿环,你还好吗?我去给你拿点药吧。”
“不用,我没事。”钟环从兜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来将药粉洒在伤口处,又撕了一块衣袖将伤口缠好,手法非常熟练,三下两下就把伤口处理好。
“来!月溪你把这手帕拆开看看,我倒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东西,这玩意反应这么大!”
江月溪在自家好友无情的压迫下,无奈地将手帕解了下来,拆开。
“是我心急了些,聊赠一支春以表歉意,望江小姐不要再生我的气?”钟环咬牙切齿地念完手帕上写的字,拿起被手帕一起包着的玉兰花,然后狠狠捏紧。
幽幽的淡香像是一种隐秘的情绪在空间里诉说,这朵花藏着某人的歉意,原来是他的歉礼。
“还用手帕写字!月溪——这个人你知道吗?到底是谁?!”
钟环没放过好友略带惊讶的眼神,不是厌恶,不是拒绝,而是惊讶。
哈!
钟环将玉兰花拍在桌上,劲头大的使花瓣落的四分五裂散下一地。江月溪抱着海东青下意识往后一退,她想或许钟环想拍碎的不是这朵玉兰花,而是送花人的脑袋。
江月溪:“其实要说知道,也是知道的。”
钟环抬手碾花。
“但也说不上太熟。”
钟环松开手,问道:“哦?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叫裴十三,他欠了我两个人情,救过我,也帮过我,算是一个……好人吧。”
其实在她看来人情早该还清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裴十三依旧还是在处处帮衬着她,就好像……他不想结束这段开始的莫名其妙的纠葛一样。”
海东青靠在江月溪的肩头不停地蹭蹭,江月溪抬手轻轻安抚着它。
“他是你的心上人?”
江月溪抚摸海东青的手一顿,否认道:“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没啊,我乱猜的,不是就好。”钟环随手把花扔掉,她抓起那条手帕一把推开屋门,“走,月溪,你带我去找那混蛋,看这小把戏一套一套的,道个歉都这么花里胡哨,惹你生气他还有脸了?我去找他麻烦去!”
江月溪赶忙上前拦住:“哎,等等,他现下不在寺庙里,前不久皇上召他入宫了。”
钟环:“皇上?皇上见他干嘛?月溪,这个裴十三到底是何人?”
江月溪惊讶:“原来你竟不知道他吗?我还以为……罢了,裴十三是裴家的少家主,年少有为,裴家又是晋国第一豪商,自然也是得皇上重视的。”
钟环摸摸下巴,思索着:“豪商?这个时候为什么要传召豪商。”
江月溪:“这很好猜,当然是为了眼下最要紧事,昌州啊。”
“对了,昌州!”钟环握拳砸下手心,“都怪这块手帕,差点都忘了正事,我本来是想去江家找你的,但是看门的说你又被关到玄灵寺了,我这才赶过来,一开始我是为了告诉你林家的事,但没想到去到江家还听说了另外一件事。”
“你妹妹,好像是个叫江飘飘的,她离家出走,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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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子,你比朕小不了多少,朕便称你一句裴贤弟好了。”
皇上设宴于御花园,眼下裴十三与皇上坐于厅中,亭外花雨丝丝,一群穿着薄纱的纤细美人正在随乐偏偏起舞,雨丝落在她们身上一点一点浸透出酮体,引人遐想。
皇上亲手为裴十三倒了杯酒,等差不多倒完了,裴十三才出手挡住:“陛下不必如此,实在是让十三有些惶恐了。”
皇上“呵呵”一笑,放下手中的酒壶,发出感慨:“裴贤弟你说朕这泱泱大国,国土辽阔,物产丰饶,可以说比起离国还有那蛮人的部落是好的太多了。
“可为什么就一个昌州赈灾的小事,朕这晋国全国上下竟然都凑不出一个子来,朕上次钦人查办国库账目,其中居然有整整三十万两白银对不上账,你说这些银子到底都去哪了呢?凭空消失了吗?”
裴十三:“陛下,请恕草民直言,这世上只有贪心的人,没有会凭空消失的钱,朝廷的拨款到用的地方上,每一层都被某些您看不到的害虫钻上一点空子,一层层下来就算是金刚板也早成了漏勺。”
皇上问道:“那依裴贤弟你的意思?”
裴十三随即站起来供手行礼,他比皇上高出不少,一举一动行如流云,贵气浑然天成,在他面前,皇帝从皇家晕染出的气势都被衬得黯然失色。
“回陛下,草民只是一介商贾,如何能为陛下献言,还请陛下莫要折煞草民。”
皇上当即示意裴十三不必行礼:“裴贤弟,这如何算得上折煞,要不是张次辅与江尚书上奏言裴家为赈灾捐赠三十万两白银,只怕如今国库都凑不出赈灾的银子。”
“今年开春不久,便接连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皇上叹道:“先是昌州雪灾,再是林家和卢家,朕忙碌如此之久,未能解决完善,反而还害得卢家灭了门,现下朕已将林家全族流放越州,也望他们能改过自新才好。”
裴十三:“陛下英明神武,此事并非陛下之过,实在是林家心狠手辣,陛下对他们已是仁至义尽。”
皇上听后果然展颜悦色:“裴贤弟果真贤才,可惜你出身商贾无法科举,不过若你愿意将你心中未尽之言说与朕,朕可以赏你们裴家一道恩典,就封于皇商如何?”
裴十三再一行礼:“多谢陛下。”
“来来来,不必行礼。”皇上招手:“坐下吧,我们细谈。”
“陛下若要查就应当快刀斩乱麻,大头必然是先被上头人拿,才会顺延到下人,所以此人必定在六部或内阁里举足轻重,说不定就是直属于户部。”
皇上眉头一皱:“难道你说的是江尚书?”
“非也。”裴十三循循善诱:“江尚书要是罪魁祸首,张次辅与他处理昌州赈灾一事这么久,早该向陛下进言,再者江尚书掌管着整个户部,要伪造一个完美的账目很容易,他大可让陛下查办到不到真实的账目,不会对不上账。
“所以依草民所见,此人很有可能是江尚书的手下,能欺瞒整个户部,却无法轻易换取账目,又或许是成功了但被江尚书发现,想劝他回头是岸才又换回了真正的账目。”
皇上恍然大悟:“竟是这样,朕还差点错怪了江尚书,裴贤弟你真是才智过人,好,好极了,明日朕便下旨,给你们裴家这个皇商当当。
“不过除此之外朕还不知裴贤弟可有订下婚事,若是没有,朕可为你许配一门,钟将军有一爱女,年龄与你相差无几,为人性子开朗大方,与裴贤弟这翩翩君子倒是相配的很。”
裴十三立马起身,推辞道:“多谢陛下,其实草民早已订下了亲事,只是夫人还未及笄是个小姑娘,不好那么快办婚事。”
“哦?”皇上挑眉,很感兴趣的样子,“朕倒是未曾听闻此事,你可不要为了推辞专门编出一个假婚事来,不然朕可是要治你一个欺君大罪。”
裴十三依旧端如君子,只是他那副向来伪装极好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不敢欺瞒陛下,夫人皎皎如明月,性子表面上看着柔弱其实很是坚韧。”
“遇到了困难也不愿与草民述说,无奈草民只得每天猜测她的心思,有时亦会烦恼,怎么一遇到她的事,好像草民这些机智谋略全然不管用——”
皇上摆摆手,打断他:“好了好了,朕信了,不过虽然亲事不成,你们裴家也不缺财物,那这台下的舞女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就带走好了,看上几个带走几个,都带走也没关系。”
裴十三含笑的唇角终于还是冷了下来,他早知晋国的皇帝是个荒唐主儿,没想到竟都听不懂人话,想来还是个耳聋眼瞎的东西。
台下的舞女们停止了舞蹈,排成一排靠近了亭子,双方之间就隔着几步距离。
这些舞女每个人都生的花容月貌,在这片盛放的御花园里甚至是比花朵更吸引人的东西。几个胆大的舞女好奇地望向那位不知名的公子,一眼望去,感叹万分,红霞漫飞,人都要酥透了。
她们在各种宴席上表演过这么多次,从未见过有哪个男子比这位公子更加俊美的了,若是他愿意,那她们便是倾尽所有也要与他归家相伴。
“不必了,陛下。”
皇上眼一眯:“哦?为何?难道这些美人都入不了裴公子你的眼吗?还是说,尊夫人还未进门,就已经管的如此之宽了,这等心胸实在不配为贤妻啊。”
“不是的,陛下。”裴十三沉声之中又带着一丝微妙的缠眷:“这不关草民夫人的事,而是草民自惭形秽,自知姿色不如这些美人,生怕她们一旦进门要是将夫人的目光都夺走了,这叫草民如何争的过。”
一时间,御花园所有声音瞬间消失,一排舞女不知所措地站着,皇帝干咳了几声,只好道:“嗯,原是如此,这样也……好。”
裴十三离开席位,行了一礼:“若陛下无要事,草民就先退下了。”
皇上一时不知还能留他干嘛,挥一挥手。
裴十三转身就走,没留一丝余光到其余人身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刚所说的,并非全然都是假。
夫人皎皎如明月,可惜明月高照,独不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