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十四岁那年正在国子监砥砺书海,春天时几位将军凯旋,圣上大悦,广邀官员设宫宴,但就在这宫宴上出了一件大事。静妃所出的五皇子和太子伴读——陆家的小儿子陆晏双双意外自高处坠下。前者伤势较轻,金尊玉贵的五皇子因此成了个跛脚的废人,无缘皇位。后者则因本身就体质虚弱,被太医勉强吊了一口气后不出半个月就去世了。也因此圣上亲去国子监考究其他世家子弟的学问,恰好发现了才识出众的沈砚珩,兜兜转转下来,圣上也不计较什么血脉身世,就这样反派再次搭上了太子的船,此后更是和男女主斗得你死我活。
其实陆晏运气很好,从凉亭摔出来之后恰好掉进了水里,只是周遭的太监都顾着去看昏死在假山旁的五皇子,白白让他多在水里挣扎了许久,这才引爆了身体里潜藏着的病根。
按照沈冉独善其身的想法本不应该去管这件事,但是她想起了书中短短几句就勾勒出的鲜活的天才少年的模样和最后天妒英才的结局,宴席上看见的陆家两兄弟温情对话的画面一直在她脑子里晃,叫她有些幻视自己和沈砚珩。如果我遭遇危险救不回来,哥哥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会像陆晏的哥哥一样忍不住跪倒在地恸哭出声吗?
这样想着,她就伸出了手,拉住沈砚珩的衣袖:“哥哥,我好像看到有一个人掉进水里了。”
你一定要,把他救回来啊。
消息传到朔武帝耳中时沈砚珩已经指挥着附近的小太监把昏迷的五皇子和陆晏都安全救起来了,此时两人分别躺在两个偏殿里,正被太医围着诊治,沈砚珩则候在一旁。朔武帝进来时太医恰好诊断结束。
“还好救治及时,五殿下和小公子都没什么大事。只是殿下的脚骨节错位严重,需得好生将养着。”听完太医禀报,朔武帝也算放下了心。一个是
自己的亲子,又是静妃所出,背后站着下一任大将军的备选左将军舅舅;一个是太子的好友,同皇后母家江家有姻亲的陆家最受宠的嫡次子。无论是哪个出了差错都不好处理,搞不好还会闹得朝堂动荡。如今两人都没事也算是松了口气,这还得多亏了面前的这孩子。
朔武帝放轻声音问道:“就是你救了五皇子和陆家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
太医的诊断结果没出来前沈砚珩也一直悬着一颗心,此时担忧散去,声音也平静下来:“回圣上,臣男是宁远侯的长子沈砚珩。当时也是舍妹先发现的情况,臣男只是恰巧在附近帮了一点忙而已。”若是情况不好,他自然会一力承担所有问责,决不让沈冉被牵扯进来。但此时圣上显然是要奖赏的意思,他也不能占了妹妹的功劳。
听见他的名字朔武帝有点惊讶:“你之前是不是当过几天太子的伴读?”沈砚珩应是,朔武帝又笑起来,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个好孩子。行了,先同你父亲回家去吧。”
沈砚珩一路被太监送至宫门口,出了宫就见到了站在马车旁等着他的沈冉。宴会出了意外,此时除了陆家还在宫里等着陆晏苏醒,其他的人家都早已回家去了。
沈冉看着沈砚珩平安出来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虽然她决定叫哥哥救人之前已经从书里知道五皇子身边带着太监,确定哥哥前去不会被牵连责罚。可沈砚珩去的时间太久了,她在马车里等着,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比如圣上暴怒偏要迁责哥哥怎么办?一个想法刚被压下,另一个想法又冒出来:陆晏被哥哥救起来了,那后面哥哥怎么当太子伴读啊?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鲁莽,实在不该多管闲事。坐立难安之下索性下了马车,就这样遥遥望着皇宫里面。
沈砚珩走近试了下妹妹手的温度,不免皱着眉道:“怎么站在外面?”
沈冉摇头不说话,拉着他上了马车。车内的沈有道和付泽兰终于等到人,吩咐外面的车夫驾车回府。在外谈论皇宫里的事实属不合适,几人都沉默下来。等回了府,沈有道就喊了沈砚珩进书房。
刚才宴席上人多耳杂,付泽兰其实也没听清其中细节,此时沈冉跟她详细说着当时情况,付泽兰听完只觉得后背都惊出汗来。想教导一下冲动的两个孩子,又觉得其实他们也已经拿出了最好的处理方式,为人臣子就是这样,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跌入万劫不复之地。心下叹息两声,揉揉沈冉的头让春桃送她回去歇息。
沈砚珩出来就看见付泽兰等在外面,略有些心疼地问他:“今日在宫里可有冻着?虽说已经是春日了,可这水还是凉得很。哎也不知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偏就和水打交道。”
沈砚珩知道她是误会了,解释道:“母亲不必担忧,孩儿没下水,只是在旁边指挥了一下太监而已。倒是冉冉,今日可有吓着她?”
从书房出来就没看见冉冉,沈砚珩知道她是回汀兰院休息了,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她的情况。沈冉在宴席上就紧张得冒了冷汗,后面又看见了那种事情,今日该不会做噩梦吧。
付泽兰这才想起来女儿早些的情况,说道:“冉儿那边我派人去送些安神汤就是,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吧。明日早些起来,娘带你们去护国寺求两张符。”
沈砚珩回到静远轩,梳洗一番躺下回忆着一整天的事情。
脑中闪过燕国皇储的脸时,总有种隐隐的熟悉感,但两人分属两国,必定从未见过,沈砚珩只得把那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强压下去,转而思索着明日去护国寺的事情。
另一头,陆晏早被陆家人接回了府。等五皇子醒了过后,静妃关切地问他感觉如何,一旁的朔武帝沉着眉等母子俩说完才斟酌着问自己这个尚且年幼的孩子:“今日你为何会和陆晏一起待在那凉亭中,太监怎么不带着?”
静妃给圣上让了位置,就见五皇子有些委屈地说着:“是三哥叫孩儿在那儿等着的……”
三皇子是阮昭仪所出,性子一向跳脱些,也因此和其他几位皇子的关系都不错,尤其是他一向喜欢跟在太子身后转,约陆晏倒是不难。陆峥刚回京被封了四品武职,陆家又是老牌世家,把握着礼部,若三皇子背后有那心计深险之人见不得太子势大使这恶毒手段也正常。而小五不过十岁,最适合拿来做这明面上的替罪羊。逻辑通顺,但朔武帝总觉得有些……太明显了。不过此事也没什么证据,只得按下不提。
付泽兰去护国寺的计划终究没有实现。一大早,宁远侯府众人就被一道尖细的嗓音唤醒——宫里的赏赐到了。
送走了圣上身边的大太监后,沈有道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一个劲地夸着沈砚珩。沈冉躲在付泽兰身后偷偷撇着嘴小声嘟囔着什么,不过看神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沈砚珩轻笑。
宫里一共来了两波赏赐,圣上直接让燕然从昨日进贡的物件里面挑了一箱适合赏赐给臣子的送了过来,另一波则是静妃感谢沈砚珩特送来的一整套精致的文房四宝以及大大小小的金银之物。
这两箱赏赐还没收到库房,侯府的门槛又迈进了两户人家。
冯家家主冯晋锋将军以及陆家家主陆修庭。
前者寒暄两句道过谢后扔下一把玉柄佩刀就走了,后者倒是施施然落了座,和沈有道询问起沈砚珩的学问来。眼见沈砚珩要被当成过年表演节目的孩子,沈冉偷笑两声,跟在付泽兰身后进了内院整理先前的那些赏赐。
燕国的贡品自然珍稀独特,但赏赐下来的也不过是些寻常贵族能用的珠宝饰品。付泽兰正随意摆放着,突然看见了一串手串,有些惊喜地唤来沈冉替她戴上:“这串玛瑙倒是不错,雕刻的技艺十分精湛不说,成色也透,鹅黄正搭我们乖巧活泼的小冉儿,快看看,喜不喜欢?”
沈冉抬起手来看了看,也觉得这手串十分适合她,当即高兴地挽住付泽兰的手臂:“娘亲的眼光就是好,冉儿也十分喜欢这手串呢。”
付泽兰宠溺地点了点她的脑袋:“尽会些谄媚的把戏。就是不知是不是哪位公公在收拾的时候没注意,倒是叫我们拣了个便宜。
沈冉不管这些,到了她手上的就是她的。
正说着,沈砚珩进来了,见沈冉又树袋熊一样地挂在付泽兰身上,调笑道:“这是又犯了什么错在撒娇讨饶?”沈冉才不理他,哼了一声跑去阳光底下欣赏自己新得的玛瑙手串去了。倒是付泽兰挑拣着珠宝问了他一句:“陆大人回去了?”
沈砚珩过来帮忙,回她:“嗯,大人只问了我些关于四书五经和策略方面的问题便回去了。”
冯晋锋回府后就进了书房,等在屋内的几人立时上前问道:“将军,情况如何?”
冯晋锋脱去身上的外袍挂到一边:“只是意外罢了。倒是那小子,不过小小年纪,心性沉稳不浮躁,倒是个可用的。”
朔武帝端坐在御书房中批阅着奏折,见人来了也不抬头,只淡淡问道:“试探过了?”
陆修庭拱手回道:“臣只粗略考了他几道题,四书五经相关的都十分完善,就是关于策略的问题算不得尽善尽美。”
想起小时候的沈砚珩,朔武帝并不意外:“那孩子自小就是个聪慧的,虽比不上时刻有你这个父亲督促教导的陆晏,但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了,就是武艺方面应当没怎么学习过……不妨事,就他吧。”陆修庭自然知道圣上在犹豫什么,寻容太子已经十六,不日便要进入六部轮值,这个节骨眼上正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在旁协助,偏偏晏儿此事叫他提心吊胆,不得不替自己的孩子辞去伴读一职。也幸好圣上和善,轻易就准了他的请求。
朔武帝却自有考量。寻容年岁已到即将正式进入朝堂,必定会遭遇更多明枪暗箭,此时他身边需要的就不仅仅只是文雅的谋士了。陆晏那孩子天资聪颖是不错,但身体太过孱弱,既然陆修庭主动请辞,不如顺势卖陆家一个人情。而沈家那孩子品行才识都不错,明面上的身份也还过得去,最重要的是,沈家空有虚名,同其他世家并无过多牵扯。这样一枚棋子,做容儿的伴读再合适不过。
朔武帝翻过一本奏折,又道:“陆晏身体虚弱,你这个做父亲的要多关心才是。好不容易卸下了伴读的身份,便让他轻松些,身体要紧。朕还有要事,去吧。”
陆修庭心里猛地一惊,面上神色不变,躬身行礼退下:“谢过圣上体恤。”
出了御书房,陆修庭才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虚汗。圣上这是明白自己的心思了,不仅如此还暗中敲打他:既然选择了退出,之后就不要再站队。想了想被救起来时气若游丝的儿子和哭红双眼的妻子,陆修庭叹了口气。罢了,仕途总没有命要紧,想必晏儿也能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