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亦庄送杨峤回到酒店,又在她的隔壁新开了一间房。
杨峤不常住酒店,一来她不爱出去玩,二来她刷多了网上关于酒店的种种安全隐患,对于在酒店过夜这件事避之不及,这次来大连,杨峤本计划当天来回,订回程的机票时,无意间瞥见大连的游玩攻略,忽然想看看大海。
杨峤是那种一旦产生什么想法,最后一定会执行的,因此,念头产生的下一秒,她就买了次日的回程机票。
杨峤将外套脱下来,叠好,当作枕头,垫在头发下面,衣服整齐地穿在身上,像个木头人一样,躺在酒店洁白的床单上。
房间没有窗户,杨峤抬手关掉床头灯,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
杨峤想起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则故事。
一对友谊以上,恋人未满的朋友,男生邀请女生假期出去玩,女生以怕黑为由拒绝,那男生便说,别怕,我保护你,女生问他,你怎么保护我?男生红着脸说,我在你房间门口守着。女生笑着打趣他,你是保安还是门僮啊?男生也羞涩地笑了,又说,那我就住在你隔壁,你一敲墙,我就能听见,我一直在。
故事的结局,自然是朋友变成恋人。
那时,杨峤刚上大学,对一切新事物都充满期待。
而现在,二十六岁的杨峤,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一墙之隔,脑海里想的却是——不知道柏亦庄此刻在想什么?
他会不会在想,杨峤这个人啊,长得难看就算了,还这么不自量力。
自以为和自己关系好,就蹬鼻子上脸,真应该离她远点。
杨峤心里翻滚着酸楚,所有浪漫的泡泡在这一瞬间都碎掉,变成了地上黏糊糊的一滩污渍。
杨峤闭着眼睛,努力适应陌生的环境,凌晨三点,杨峤给手机开机,将机票改签到最早的一班,在将明未明的时分离开了大连。
*
回来后的一周,杨峤没有见到柏亦庄。
坦白来说,杨峤并没有刻意躲着他,除了每天八点的夜跑,两人的生活轨迹本就没有交叉,回上海的当晚,杨峤来了例假,夜跑中断,合情合理。
柏亦庄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杨峤,昨晚游戏为什么不上线?』
杨峤第一次主动缺席游戏打卡,在柏亦庄这里成为她冷落自己的有力证据。
杨峤从大连回来后就开始感冒,到了周中还发起了低烧,拖着沉重的身体勉力挨到周五,下班一回到家,整个人就瘫倒在了床上。
消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的。
杨峤按了按太阳穴,回复:
『昨晚睡得早,忘记了。』
过几分钟,对面回:
【明天来看猫吗?】
杨峤大脑一片混沌,一想到和柏亦庄见面,就不自觉想到那个海风弥漫的夜晚,胃里忽然一阵翻滚。
【到时候再说吧。】
杨峤发完消息,感到难以纾解的疲惫,阖上双眼,重新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
杨峤来到冰箱旁,想找点吃的,打开冰箱,发现牛奶,面包都已过期,苏宛这两周又忙起来,早出晚归,他们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杨峤却觉得很久没和他见过面了,想必苏宛也忘记了吃早饭。
杨峤把过期食物统统扔掉,充了包感冒灵,想到和柏亦庄未竟的聊天,又快步回到卧室,捞起手机,点开微信,并没有新的消息。
聊天就终止在这里了。
杨峤忽然有些失落,却也猛然清醒,柏亦庄不是苏宛,他们不是可以做恋人的关系,又心照不宣地越过了友谊的界线。
暧昧就像两个人共同做的一场绮丽的梦,如果梦的结局不是终成眷属,那它就失去了所有意义,柏亦庄可以做那个若无其事的人,杨峤却不行,她必须做那个独自醒来的人。
周六晚上,杨峤按时完成游戏任务,游戏结束后,杨峤以为柏亦庄会再问她明天的打算,但是他没有,杨峤还为如何拒绝费了点脑筋,想想又觉得可笑。
周日没有去看猫,杨峤待在家里看了一天的书和电视剧,生活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和柏亦庄相遇之前。
杨峤坐在沙发上,空无一人的房间,听着电视剧嘈杂的背景音,有那么一刻,她打心底里觉得,这才是属于她的生活。尽管她此刻有些怅然若失。
周一上午,孙向明召开部门例会,着重表扬了韩晴,她上周又完成几个大单子,短短两个月,规定的销售额已经完成大半,杨峤和孙开贤两人默默交换了个眼神,互相叹了口气,王玲玲作为老前辈,脸色有些难看,孙向明给她安排的几所大学,科研经费相对没有那么充足,任她有三寸不烂之舌,蛋糕就那么大,她想发挥也没处使劲。王玲玲和韩晴平素关系不错,然而同在一个屋檐下,免不了被比较,王玲玲作为前辈,心胸又没那么广大,面上过不去,一旦有了利益冲突,关系说散就散。
王玲玲趁着午餐的当口在卫生间打电话,讲到韩晴时,话里话外讥讽她靠美貌拉客户,说她不避讳呢,她偏偏挑的是没人的时间点,但是她又不够谨慎,就没想过隔墙有耳?杨峤隔着一道门板,屏息凝神,生怕一个不小心,陷入两两尴尬的境地,下午她和孙开贤出去跑业务,提到这件事,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吞了下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时她才发觉那老话说得真好,沉默,沉默是金。
杨峤有时候会想,自己并非内向,只是和人不熟,要不她在苏宛面前怎么一点也不拘束呢,和孙开贤在研究所这些天下来,杨峤有好多个瞬间都感觉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尤其当碰到有些学生热情地主动和她攀谈时,杨峤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变得开朗,像是离开了狭小的出租屋,身处旷野,疯狂汲取新鲜的空气,这时候,她好像对生活都多了几分信心,未来一片光明。
孙开贤四点左右接到房东的电话,在电话里和对方发生了一些争执,最后先走一步,五点多,杨峤也准备离开,电梯这时很火热,杨峤倚着轿厢,努力缩成一团,忽然感觉背后被人戳了一下,她没有回头,空间不够。
下了电梯,杨峤才支着脑袋往后瞧。
两个人若是熟悉,就像是在对方身上装了信号灯一样,总是格外显眼。
柏亦灵穿着深蓝色的背带裤,朝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像极了某个卡通人物,杨峤一时想不起来,恍惚一瞬,对方已经来到她身边。
“姐姐,你怎么在这呀!”
杨峤只在柏亦灵这里听过这样的称呼,每次她这样唤,杨峤的心总是一拧,微笑看着她:“我……销售。”她用手指着地面,“在这跑客户。”
末了,又问她:“你怎么在这?”
柏亦灵自然地挽上她手臂,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我不是大四了吗,上个月保研到这里了,反正也闲着,就先来这边的实验室实习。”
“哦……”杨峤慢慢点头,又笑着回,“优秀啊。”
“没有啦,运气好。”柏亦灵谦道,又将话题转到别处,“姐姐,你怎么吃晚饭?要不一起去食堂吃点,听说最近新开了一家烤鱼,味道不错。”
杨峤之前和孙开贤在食堂吃过几次,她是北方人,晚饭爱喝点粥,这里的食堂不比大学丰富,杨峤吃了几回便腻了,但她不擅拒绝,于是任由柏亦灵拉着她走。
食堂正热闹,柏亦灵便领着她去开了小灶,大手一挥,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两碗粥,杨峤顿时通体舒畅。
老板娘在后厨挥舞锅铲,两人就坐着喝茶聊天。
“最近忙吗?”话音一出,杨峤自己心里先咯噔了一下,大约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用上了这句开场白。
柏亦灵一边喝着茶,一边数着杯子里的茶叶片数,低头道:“忙啊,老师让我毕业前发一篇中文期刊,上次爬完山,我就开始闭关写文章了,上月有个漫展我都没去,前两周终于投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嗯,做完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杨峤干巴巴地回。
“其实,也不光忙文章,也忙其他的了。”柏亦灵说完,抬起头,狡黠地笑了。
“其他的?”
柏亦灵探着脑袋,眼睛亮亮的,小声道:“我恋爱了!”
杨峤笑意更深,静默着,等她的后文。
“和我一起做课题的同学,我俩一个专业,最近才熟悉起来,他也喜欢去漫展,和我追一个IP,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
杨峤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端庄地抿了口茶水,心道,柏亦灵到底还是学生,学生时期的恋爱总是这样简单,又不禁想,自己尽管单身多年,在感情上却十分老成,虽没有社会人的圆滑世故,但对感情的本质却颇为透彻,概括下来,大约只有四个字——权衡利弊。
有时候,杨峤也想,难道真的就没有纯粹的爱情吗?
“真不错。”杨峤由衷道,“大学时期的恋爱太让人羡慕了。”
柏亦灵方才显露出几分少女的娇羞:“姐姐,你大学谈恋爱了吗?”
杨峤摇头。
柏亦灵点头:“嗯,我哥也没有。”
杨峤抬眉:“他……没有吗?”
这和她的记忆有些出入。
柏亦灵回忆道:“哦……好像是有过一个,那时候他说是女生追的他,但我记得当时他还挺上心的,结果我的新墙头还没塌,他就分手了。”柏亦灵说完撇撇嘴,双手往外一摊,神色不见半分遗憾。
杨峤试探道:“那他是不是挺伤心的?”
“好像……也没有,”柏亦灵想了想,肯定地回,“挺洒脱的,难过时间不超过十个小时。”
“十个小时?”杨峤好奇,“这么准确吗?”
“我哥说,他,认真看完一本书的时间是十个小时左右,所以十个小时是他允许自己荒废的极限时间。”柏亦灵唏嘘道,“你听,这是人话吗?”
杨峤默然一笑,她想,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向柏亦庄学习的地方。
两人边聊边吃,屋外夜色渐浓。
一餐毕,杨峤趁柏亦灵去洗手间的功夫,到收银台结了帐,柏亦灵回来时,发现已经买过单,晃着杨峤的胳膊,抱怨她怎么不跟自己说,杨峤笑笑,只说时间不早了,柏亦灵说,等下次,她要请回来,杨峤顿了一顿,回她一声好,而后两人就此分别。
杨峤度过平淡的一周。
周五晚,杨峤下了班,回到出租屋,苏宛还没回来,家里空荡荡的,杨峤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和家里通过电话,大概……有三个多月了吧,心血来潮,于是拨通号码。
几秒之后,红火的彩铃响起,在耳边震动一两分钟后,自动挂断。
杨峤便不想再打。
手机又亮起来,杨峤看一眼来电人,惊讶,欣喜,犹犹豫豫,通话铃声声如催命,无法思考,只得接通。
对面开门见山:
“你在家吗?”
顿了一顿,又道:“我在你家楼下。”
杨峤回:“干什么?”
对方语气不似刚才温柔:“下来。”
两相沉默,像在对峙,杨峤败下阵,疾步跑下楼去。
夜色沉沉,柏亦庄长身立于车前,烟灰色大衣被风吹起,倒添几分落拓。
杨峤离他越近,脚步越轻,越慢,每一步都像是赤脚踩在细软的沙子上,随时要陷进去。
“怎么了?”杨峤细声询问。
柏亦庄望着她,眼底一片晦暗,半响,他开口道:“杨峤,大连那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杨峤的心脏连带着声音一道被狠狠攥紧:“什么事?”
柏亦庄微微眯起一只眼睛,目光之中满是审判意味。
杨峤感觉自己正在被一把无形的刀凌迟,索性直视他的目光:“是请你吃饭,还是和你告白?”
柏亦庄一愣,随后冷哼了一声。
“你觉得那也算告白?”
“不然呢?”杨峤凝视他,“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柏亦庄绷着唇,正色道:“来找你要个说法。”
杨峤心跳骤然加速,盛气凌人的招数堪堪维持了一瞬,便在他沉静认真的眼神中,弃暗投明。
“杨峤,我很认真地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这一周,我只要空下来,就会想,直到现在,我已经很确定了。”
“但是,我害怕那天晚上,你喝醉了,胡言乱语,于是我今天来,你现在应该很清醒,我想问你,那晚的话,还做数吗?”
杨峤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的身体正在和大脑进行一场拉锯战,身体越兴奋,大脑里的某个声音就越强烈:“冷静,杨峤,他在问你要不要在一起,但是你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你想过和他在一起之后的生活吗?你想改变现状吗?你想过万一分手怎么办吗?你想过苏宛吗?杨峤,不要冲动,不要在夜晚做决定。”
杨峤在黑暗里静默了好一会,柔声道:“柏亦庄,也给我点时间,好吗?”
“……好。”柏亦庄无声叹了口气,轻轻地笑,“我要离开上海两周,明天就走,等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答案,可以吗?”
杨峤诚恳地点了下头。
柏亦庄摸了摸她的头发:“上去吧,外面冷。”
杨峤弯下脑袋,克制从身体里溢出的痒意,低低应了一声,大步跑上楼去。
杨峤回到房间,连忙钻进卧室,没有开灯,就跑到窗边,蹲在那里,往楼下望。
柏亦庄的身体隐匿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隔着浓浓的夜,愈发晦暗幽深。
直到车子启动的声音响起,杨峤才回过神。
周六上午,柏亦庄给杨峤发了一条起飞的消息,杨峤那时刚刚入睡,下午才看到,犹豫几秒,回他一句“收到,降落平安。”周六晚上,柏亦庄准时在游戏上线,做完任务,道了晚安,便再没有下文。
两人对冷静思考恋爱这件事达成了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和统一。
杨峤下午在家煮了粥,等待的间隙,她又重新拿起那本《地久天长》,继续往下读,直到鼻尖嗅到醇厚的谷物香气,方才抬起头,回过神,匆匆跳下沙发,去关电源。
再回来时,手机刚好点亮,杨峤拿起来,竟然是廉骁的消息。
他告诉杨峤,她之前配音的一部广播剧播出了。
虽然是个不起眼的配角,杨峤也想听一听自己的声音通过软件播放出来是什么样子,她打开软件,蹲在沙发边上,认真听完全程,最后在音频快结束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杨峤听不出音色的优劣,判断不出语气是否妥帖,甚至连基本的咬字发音都不敢说标准,一个人没有名气的时候,对自己能力的认知大多是很缥缈的,时而感觉好,时而感觉差,如果这时有人站出来,明确地褒贬,往往有一锤定音的奇效。
杨峤认真地盯着满屏缓慢移动的弹幕,忽然在那里面看到一条,是肯定她的话,她不敢相信,又反复拉回进度条,终于确定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忽然像盛开着一朵小花似的,摇曳着,拨弄她的心脏,杨峤把包含自己部分的剧情反复看了好几遍,在夹缝里又找到了两三条。
这类题材的广播剧,还是不重要的配角,再加上配音演员本人更是无人问津,能有这样的两三条反馈已是十分来之不易。
杨峤将这些弹幕一一截屏,悉心收好,能被听见是幸运,如果还能被认可和喜欢,就是特别幸福的事。
她现在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宛。
杨峤这样想着,调出和苏宛的聊天,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末,苏宛告诉她,他忘记带钥匙,还要忙到很晚,不要锁门,杨峤想了想,还是不打扰他,等他回来再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杨峤下午窝在沙发上看完了故事的结局,天人相隔,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杨峤不禁流下许多眼泪,带着一团濡湿又沉沉睡去,苏宛开门的声音把她叫醒,杨峤揉了揉眼睛。
“你今天回来好早。”
“今天忙完了。”苏宛一面朝她走来,一面道,“怎么在这睡了?”
杨峤淡淡地笑,一副还没回神的模样。
苏宛在她身边坐下来:“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点了外卖,一起吃吧,是火锅。”
杨峤闻声,顿了一顿,继而一下清醒,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火锅?你今天怎么了,转性了?”
苏宛切了一声,没有回答,转而起身。
杨峤也连忙坐起来,跑下沙发,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地追问。
苏宛来到卫生间门口,单手抵住她的脑袋:“姐姐,我要——”他恶劣地笑,又朝马桶那里扬了扬下巴,“你要观摩吗?”
杨峤呵呵笑了两下,推手道:“您请便。”
苏宛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接到外卖的电话,过了一会,提了一大包食物回来。
两人将食物整齐地摆放好,既然苏宛不想说,杨峤就不再强行追问,就当他是工作结束,心情好,大赦天下了。
杨峤今天特别开心,她第一次被肯定,还吃到了美味的火锅,看着火锅缓缓升腾的热气,这样寒冷的夜晚,心里却是暖的,时间啊,就停在这一刻吧!
杨峤夹起一片毛肚,在辣锅里七上八下地翻滚着,清了清嗓子,正经道:“苏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苏宛从氤氲的白雾里扬起脸庞:“什么啊,脱单了?”
“啧——”杨峤眼神刺了他一下,“肤浅。”
她把手机里的截图调出来,摆到他眼前:“请看。”
苏宛接过手机,片刻的安静。
杨峤笑眯眯地盯着他的表情。
“原来是被夸了啊。”苏宛勾了勾唇,不消两秒,又取笑她,“看你不值钱的样子。”
杨峤哼道:“你不懂。”
苏宛将牛肉夹到她碗里,顾自低声道:“我怎么可能不懂。”
“看你今天这么开心,好消息应该不止这一个吧?”苏宛歪着脑袋,目光寸寸落在她脸上。
杨峤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指着面前的空盘,乖巧地笑:“还吃火锅了。”
“少来。”
杨峤挠挠头,踟蹰片刻,如实道来:“好吧,是有事情,但是不算是好消息。”
苏宛长嗯了一声,示意她的下文。
杨峤纠结道:“这个……就是……我有一个朋友……问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苏宛愣了一愣:“哦,表白啦。”
“这怎么不算好消息呢?”
杨峤一脸苦恼。
“是送你玩偶的朋友吗?”
杨峤迟疑一瞬,点头。
苏宛笑着问:“怎么,你不喜欢他?”
杨峤沉默几秒,轻声说:“应该是喜欢的吧。”
“那不是很好吗?”苏宛苦涩地笑了下,缓缓道,“两厢情愿太珍贵了,能被你喜欢的人,一定不会差的,要好好把握啊。”
杨峤抿着唇,半响没说话。
“杨峤。”苏宛凝视她的眼睛,忽而正色道,“你在害怕什么?”
杨峤和他对视半秒,又无声无息地移开目光,盯着地板,很轻地回:“我没有害怕。”
“你最好是。”苏宛叹了口气,“好吧,我这里也有一个消息,本来打算过两天再说,现在看来,还是要早点告诉你。”
杨峤心莫名一缩:“什么事?”
苏宛搓着手背,缓了缓,说:“我可能不能和你合租了,峤峤,我申请了离职,下周手续办完,我就离开上海了,去香港。”
杨峤懵住,片刻,惶惑地开口:“怎么这么突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峤说完,忽然有些后悔,后悔问出这句话。
苏宛笑着,语气释然:“峤峤,你是知道我的。”
杨峤的心脏忽然感到一阵苦涩的痛,像淋了一场酸雨,她紧皱眉头,望向苏宛,就好像那场酸雨彼时正淅淅沥沥地下在他们心间,而它的降临,其实早了许多年。
“嗯,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杨峤勉力撑起一抹笑。
“平时都是我说,今天轮到你来说。”苏宛不想让气氛太伤情,调侃的语气,“峤峤,你现在可以啊。”
杨峤闻言,以手捂面,咯咯地笑。
“傻瓜。”苏宛无奈地摇头。
“朋友,既然这样,把外卖收一下,顺便把桌子收拾一下,看看实力。”苏宛笑得肆意,“本少爷要回屋就寝了,小峤子,加油,我看好你哦!”
杨峤手掌露出一条缝,看苏宛若无其事地走进房间,才默默放下双手。
杨峤起身,收拾残羹冷饭,火锅的热气熄了,这个夜晚忽然也不那么美好了。
*
杨峤这几天下班很准时,夜跑也被抛诸脑后,她害怕,害怕哪天回去晚了,苏宛已经离开。
苏宛自从告诉杨峤他要离开后,接下来的一周,像往常一样,规律作息,杨峤有时晃神,觉得那晚他们坐在火锅前,其实是她做的一场梦吧。
苏宛在周四的清晨离开。
杨峤醒来的时候,手机显示几条未读的微信:
【杨峤,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遇到喜欢的人,要勇敢一点,你是最棒的杨峤。】
【下半年的房租我已经交过了,不过你可能很快就不需要了,对吧。】
【峤峤,再见。】
杨峤攥着手机,盯着那几行字,大脑一阵空白。
她迷茫地坐在床上,久久,平静地起床,上班。
剩下的两天,杨峤安静地生活,每天早上按时坐地铁到公司,和孙开贤一起去研究所,夜跑,回家,睡觉。
一切好像都没变。
苏宛搬走后的第一个周末,杨峤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机里放着苏宛平时看的综艺,杨峤的手边放着零食和书,还有啤酒。
杨峤感觉有点冷,起身来到窗边,抬手关窗的那刻,杨峤看到苏宛放在窗边的一盆多肉,是苏宛送她发财树的时候,一道拿回家的,当时杨峤还要和他比谁养得更好,苏宛笑她幼稚,却也悉心呵护着它。
也是在这一刻,杨峤才意识到,这么久以来,她和苏宛其实是以一种类似共生的关系互相牵引着对方。
他们拥有各自的秘密,彼此又心照不宣,就像一棵树上延伸出来的两段分枝,共享同一颗隐形的心脏,倘若其中一段脱离,势必要从断处淌出淋漓的鲜血来。
如今这血,便沿着伤处流进了杨峤的身体里。
疼痛感驱使她不得不直面一些客观事实。
杨峤想,她其实是畏惧长大的,她一直试图给自己建造一个外壳,像蜗牛一样,在这个城市的角落缓慢爬行着,尽管笨重粗糙,至少不会打扰别人,也能不被打扰,可成为大人以后的生活是需要她随时做好从壳里打开自己的准备,这样的时刻,常常让杨峤感到无所适从。
苏宛在的时候,他就像是杨峤的同伴,另一只看似强大矫健实则默默舔舐伤口的蜗牛,杨峤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看,我不是一个人,这样的生活也未尝不可。
可是苏宛走了。
他走了。
世界上就只剩下她这一只蜗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