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法租界的冬雨下得淅淅沥沥,打在百乐门歌舞庁的彩色玻璃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林余书坐在角落,军帽压得很低,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勋章---"铁血救国",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长官,查清楚了。"一个便装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那家妓院就在霞飞路后面的弄堂里,专门收..特别的货色。"
林余书的手指猛地收紧,勋章边缘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掌纹蜿挺而下。两年了…自从一个囚犯告诉他曾在上海见过一个像唐寒的戏子,他就像着了魔似的四处寻找,北伐军兵临城下,部下们劝他保存实力,他却抛下一切来了上海。
"今晚行动。"他起身,军大衣下隐约露出抢柄。
便衣男子犹豫道:"那边是青帮的地盘,万一...
"没有万一。"林余书眼神阴鸯,"挡我者死。"
入夜后,雨下得更大了。林余书带着六名精锐悄无声息地潜入妓院,门外挂着"怡红院"的灯笼,在雨中显得格外暖昧。一个保镖刚想出声,就被抒断了脖子。"搜,每一间房。"林余书的声音比冬雨还冷。
二搂最里面的房间没有锁,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药味扑面而来。房间里没有灯,只有窗外霓虹灯偶尔闪过的一点光亮。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听到响动,立刻往墙角缩了缩。
"别…别打我."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是唐寒,"我唱…我这就唱.."
林余书如遭雷击,手中的抢"啪"地在地上。他颤持着划亮火柴,微弱的光钱下,那个瘦得脱形的人影让他心脏几乎停跳…曾经顾盼生辉的双眼如今深陷如两个黑洞,曾径如玉的脸颊上如今添了几道狰柠的疤痕,曾经乌黑茂密的头发如今枯白如草。
"唐寒…"他单跪在地上,伸手想触碰,又怕碰碎了这镂游魂。
那人却惊恐地往后缩,枯技般的手臂挡在面前:"客官想听什么?《思凡》? 《游园》?我…我都会..只求你别打我…"
林余书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怀中的人轻得可怕,骨头硌得人生疼,还在不停地发抖,声音呜咽。林余书心疼的一抽一抽。
"是我....余书....”他声音哽咽,"我来带你回家...
怀中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不..不....余书不要我了…他写信说…说."话语化作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林余书这才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药包和半碗冷粥。他捧起唐寒的脸:"那是假的!周鸣伪造的!赵容也参与其中!我已经把他们处死了!我从来没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唐寒的眼神涣散,显然已经认不出他了。
"看…"林余书谎忙从怀中掏出那枚双鱼玉佩,"记得吗?我们的定情信物.. ”
唐寒盯着玉佩看了半响,突然伸手想抓,却又缩回去:"偷的…他们会打."
林余书心如刀绞,将玉佩塞进他手中:"你的,本来就是你的。"他轻轻哼起《将军令》的调子,"铁马金戈入梦来,夜起拂霜刃... ”唐寒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听。当林余书唱到"不敌酋不卫国,只为良人守孤灯"时,一滴泪从他凹陷的眼眶中滚落。
"余…书?"他颤抖着伸手,触碰林余书的脸,"你真的…来了?"
林余书紧紧抓住那只枯瘦的手贴在脸上:"是我.. 我来晚了."
唐寒的眼泪突然决堤,整个人向前倾倒,额头抵在林余书肩上,发出小动物般的鸣咽。林余书抱起他,轻得像抱着一片羽毛。
"走,我们回家。"
"家."唐寒在他怀中轻轻重复这个字眼,像在品尝一个陌生的糖果。
离开妓院时,他们与闻讯赶来的青帮打手交上了火。林余书一手抱着唐寒,一手持枪射击,弹无虛发。一颗子弹擦过他脸颊,血滴在唐寒苍白的脸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别怕,"他将唐寒的头按在胸前,"闭上眼睛。"
唐寒却挣扎着抬头,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将军,流血了...."
这声"将军",让林余书险些跪倒在地。唐寒记得,记得他们一起演《霸王别姬》的日子,记得他演霸王时唐寒总爱戏称他"将军"。
一路血战,他们终于冲出重围。林余书带着唐寒连夜离开上海,南下香港。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吹拂着唐寒枯白的发丝。这么多年来,林余书遍请名医,唐寒的身体渐渐好转,精神却时好时坏。有时他能认出林余书,两人像从前一样谈诗论艺;有时他又会突然惊恐发作,缩在墙角不停地说"我唱,我这就唱”。
这天清晨,林余书正在书房写作,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清亮的唱腔。他冲出去,看见唐寒站在梨树下,一袭白衣,正在唱《牡丹亭》。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唐寒…"林余书不敢上前,怕惊散了这美好的幻象。
唐寒转身,眼中是从来有过的清明:"余书,梨花开得真好。"
林余书屏往呼吸,生怕这是一场梦。唐寒缓步走来,伸手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生:"你都有白发了。"
"唐寒..你.. ”
"我都记得。"唐寒微笑,眼中含着泪,"那些黑暗的日子,是你的声音一直拉着我,不让我彻底沉论。"
林余书将他拥入怀中,梨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肩头。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军阀与戏子,只是两个伤痕累累却依然相爱的灵魂。
从那天起,唐寒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他们在半山腰买了栋小楼,林余书继续写他的《城南旧事》,唐寒则重新练嗓习武。虽然嗓音不如从前清亮,身段也不如从前柔美,但对林余书来说,这就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某个春日的午后,唐寒在躺椅上小憩,林余书坐在一旁看书。当他抬头时,发现唐寒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
"唐寒..?"他轻声唤道,生怕惊扰了爱人的好梦。
没有回应。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唐寒安详的脸上,也照在他手中紧握的那枚双鱼玉佩上。林余书轻轻握住那只已经冰凉的手,没有哭,只是为他披上大衣,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直到夕阳西沉。
三日后,女佣发现林余书伏在书桌上,仿佛睡着了。桌上摊开的手稿写着《城南旧事》最后一章:
"...乱世如炉,我们不过是两粒火星,偶然相遇,迸发出足以温暖彼此的光芒。若有来世,愿生在太平年代,与你再续这一世未尽的缘分——完"
笔迹到此,一滴墨渍晕染开来,像极了那年离别的泪。
“唐寒,我终没负你”
书桌上静静躺着的两个红本子,像是等着他们下一世迟来的婚礼
——全文完——
全文完啦,算He。。。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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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终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