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北街 第4章 赵老爹（二）

赵成一脸迷茫的坐在简陋的木桌前。

午后的一缕日光顺着店门照进来，配合着无数的尘埃，在他面前织绘出一派梦幻的景象。

只有桌上摆着的工具，和一件似乎是刚开始做的木雕，在提醒他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物件隐约已经可以看得出人的雏形了。不妙的是，似乎是制作的人在中途受到了惊吓还是什么的，一条狰狞的划痕从木雕人眼的位置直直划到了下颌处。

“这是什么？”他试探着发问，并非是他为人老实不想趁机逃走，只是一双大手钳着他的肩膀。

这双手的主人刚才扬言，如果他想跑，他就先弄断他的手，再打断他的腿。

男人见他发问，松开了对他的钳制，揉了揉手腕，“观音大士。”随后又指着那条划痕，“你弄坏的。”

“不是说要赔吗，我这里头值钱的东西就包括这一个，既然是你弄坏了，赔吧。”

“我不会……”赵成觉得这老头太不讲理，这东西被刻坏虽然确实是为他来偷东西的缘故所导致的，但是这玩意也未必就不会因为别的原因雕废了。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只是人却摆出一副，你就说怎么处理吧，反正我赔不了的样子。

却说这个男人见他这副模样，嗤笑一声，“这就觉得为难，你赔不了？刚才那股牛气劲儿哪去了。”说着又不知道从哪里拉过来一条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干我这行的人脾气都不好，今天你不把它恢复成原样儿，就别想走！”

赵成瞪着眼看着这人就这么坐在他旁边儿，伸手从一口棺/材里掏出来半张饼子，掰成小块填进嘴里慢慢咀嚼。

如果他偷东西真是犯了天条了，请让老天来惩罚他，而不是让他呆在这里，看这个怪人从棺材里掏东西吃——这也太不讲究了。

但是赵成觉得这人大概只是存心刁难他，就这么梗着脖子坐着，听这个男人吧唧着嘴吃他那块饼子。

他的吃相也很难看，时不时会有飞沫从他嘴里喷出来，一边吃一边还露出满足的笑来，好像嘴里的是什么珍馐。

但是赵成已经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在男人要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的时候，他一伸手，就把这一小块饼子抢到自己手里，那手真是又快又稳。

男人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眨了眨眼，而后把目光落在赵成手中的饼，又或者说，他看的是少年的手。

赵成紧紧盯着男人，发现那人就那么看着他，没有吭声，也没有制止他。忙不迭地把饼子塞进嘴里。

这饼子又干又硬，赵成吃得很急，噎得他眼角泛出泪花来。

这期间男人就只是看着他，看得赵成有些局促起来。

赵成终于缓了过来，男人蓦地起身，进了铺子的里间。

少年一下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儿?被他抢了饼子之后气傻了，这是要放他走的意思？

说走就走，他呼啦一下站起来，带翻了脚边的椅子，这椅子顺便晃了木桌一下，木雕就一骨碌掉下了桌子，咔吧一声断成了两截。

少年只多看了一眼那不成形的“观音大士”，他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这世间的神像，个个都雕得慈眉善目，似有普度众生之态。这世间的神像却又各各都闭着一双眼，从来看不见他们这些人的苦处，也断不会管。

他最恨这些假情假意，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他又对着木雕踹了一脚，随后转身就往门口走。

就在他抬起脚要跨过门槛走出去的时候，“站住！”，老头从里间出来，叫住了他。

少年有些心虚地站着没动，就是这一心虚，等他再想走的时候已经再次被男人钳住了。

“你上哪去？”男人一只手掂着一个布包，另一只手搡着赵成往外走，“跟我来。”

二人就这么出了棺材铺，又出了北街，一路走到了城边上的一条河边儿才停下来。男人指着那河，“下去。”

这河水很浅，赵成这么高的少年即使走到河中间，也不会没过脖子。

赵成很疑惑地看着男人，没有立刻照做。却又听见这人说，“对了，先把衣服脱了。”

什么！把衣服脱了？少年警惕地看着男人，这个人，不会是有什么变态的癖好，准备羞辱他一番之后再把他弄死到河里吧！

赵成一阵恶寒，撒开腿就要跑，当然，他没跑成。

男人狐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不会还要我亲自帮你脱？”

赵成闻言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瞪圆了眼睛，紧紧抱住自己，“变态丑八怪，我就是死也不受这委屈！”说着更觉得自己倒霉，眼眶子泛红。

男人：？

“让你洗个澡，咋就叫你受委屈了？”

赵成听了男人的话后，“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接过来男人抛过来的东西。滑溜溜的，是一块洗脸皂。

“大小伙子娘们唧唧的，也不看看你都多久没洗澡了，臭死个人，我刚才啃饼子的时候觉得饼子都不香了。”

少年终于是在男人的目光下脱了个干干净净，有些僵硬地直挺挺走进了河里，春天的河水有些冷，少年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脱了衣服，男人才发现少年的身上有大大小小的疤痕，有的已经变淡了，有的还很新，刚刚结了痂。

他很瘦，几乎算得上是皮包骨头了，腿细胳膊细的，看得出来吃的很不好。

等赵成差不多洗好了，男人又从布包里掏出一身麻布衣裳叫他换上，赵成也没有客气，直接就穿上了。收拾干净的少年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清爽又利落，唇红齿白的，也算个帅小伙。

男人见他穿好了，说了一句走，迈腿就往北街走，没有招呼赵成跟上，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少年就站在原地，有点搞不清状况，要是他现在转头就走，男人不可能再抓住他。但是他迟疑了一下就跟在男人后边了。

男人听见了后边人的脚步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

赵成一路跟着男人走到北街的一个烧饼铺子跟前儿，肚子里有一堆话想问，但是张了张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烧饼铺子的老板见了男人，就顺手装了一个饼子，“赵老爹，来买饼子……”，等他要递给男人时，眼睛扫过跟在赵老爹后边的赵成，愣了一下，“这个娃儿？”

赵老爹没有回答老板的问题，把饼子推回去，“给我装俩。”

老板识趣地没有再问，只是视线一直黏在赵成身上——一个半大的孩子啥时侯能跟在赵老爹后头了？他就算不知道这人是做棺材的，就凭赵老爹长得这么丑，就不可能有人愿意跟他走一块儿，要不他咋会快五十了连个女人都没有。

赵老爹拿了饼子就走，那娃娃就跟在他后边一声也不吭。烧饼铺老板看着赵老爹回过身，分了那个娃娃儿一个饼子，那娃娃抱着饼子问了赵老爹什么，就见赵老爹嘴巴张张合合，那孩子就哐的一声哭着跪到地上了。

赵成总共只问了一句话。

他问，“你为啥给我衣裳，又为啥给我饼子？”

赵老爹说的是，“因为你还是个娃娃，养活不了自己。我有手艺，能赚钱。”

他又问，“你为啥，给我衣裳，又为啥，给我饼子。”

赵老爹说的是，“因为你还是个娃娃，娃娃应该有衣裳穿，有饭吃。”

他再问，“你为啥，给我……衣裳，又给我……饼子。”他的声音有些呜咽。

赵老爹说的是，“因为你是个娃娃，因为你遇上了我。”

赵成终于嚎啕大哭，他哐的一下跪在地上，喊道，“老爹，你教我学手艺吧，我不当偷儿了。我不想当偷儿了！我想有衣裳穿，我想有饭吃……”

赵老爹看着少年跪在地上哭，心觉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但是又怕他反悔，于是没有当即应他，只说了一句，“走吧。”

然而走了几步路发觉少年没有跟上来，一转头人还在地上跪着，大有一种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赵老爹只好硬给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跪什么跪！跟我回去，在大街上哭丢死人！”

围观的人们就看着少年神情呆滞的跟在赵老爹后头，往棺材店走去了，他手里紧紧捏着那个饼子。

赵老爹本想先吃完饼子再细细跟少年说事，奈何他发现一进了棺材铺少年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只要他一坐下来，就又要跪。

没有办法，赵老爹老爹只好发号施令道，“去，坐那边把椅子扶起来，有啥事吃完再说。”

少年听了他的话竟真的乖乖把凳子扶好，坐在那里细细地啃起饼子来，他吃的极慢，吃两口就要

擦擦眼泪。赵老爹都吃完了，他才啃了半个不到。

赵老爹吃完看着他边吃边哭，真怀疑他是不是水做的，哭能哭半天。

少年终于吃完了饼子，鼻涕眼泪却糊了一手一脸，眼巴巴地望着赵老爹。

赵老爹实在是受不了了，摆摆手，“收你当徒弟也行，只不过还得看你有没有天分，有没有耐心……”，少年闻言就如获大赦般扑过来，抱住赵老爹的手连连保证。

赵老爹的脸顿时僵住。

赵老爹：鼻涕……鼻涕抹了我一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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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赵老爹（二）